突然就能见鬼了+番外(64)
但是叶云兮也不在乎这些。
牌坊也好、嫁人也好,都感觉没什么意思。
年幼的叶云兮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在父亲的书房里,靠在窗前,借着树荫下的阳光看书。
书里有旷阔无垠的山海。
海是怎样子的?
是蓝色的湖水吗?难道会比牌坊前的湖水还要广阔吗?
雪山是怎样子的?这世上真的会有白色的山吗?
漂洋过海而来的洋人真的长得三头六臂、歪头斜脑吗?
他们的大炮,又真的能攻下一座座城吗?
维新是什么?变法是什么?
原来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小小一个的吗?像她的闺房一样小?
自由……大海那边的女孩子,能够拥有自由吗?
在因为裹脚而哭得伤心欲绝的时候,只有这些书籍,能带给她一些安慰和欢喜。
这个小小的书房,是年轻小小的她,最喜欢探索的地方,她时常在这里,一待便是许多天。
等她裹了脚,行动不便后,更是如此。
可惜……自打她九岁起,父亲就不让她看书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
“女儿家没必要学那么多东西。”她的父亲如是说道。
父亲态度的改变,大抵与她那叛逆的、嫁人后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三堂姐有关。
然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堂姐夫都没有说什么,他们也不好越俎代庖,只好气愤地与那不清白的女儿断绝了关系。
叶云兮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位三堂姐。
十二岁以前,叶云兮唯一的希冀,就是希望那位未婚夫能够像堂姐夫一样,不插手她自己的事,可惜,这个愿望,也在对方死后落了空。
叶云兮当然也会感到难过,却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自己。
但是想了想其余几个姐姐嫁人后反而束缚更甚的生活,这样微薄的难过,便也消失于无痕了。
幸运的是,或许是怜惜女儿的遭遇,知道这样做对女儿太过残忍,叶云兮的父亲在叶云兮成为了望门寡之后,便不再阻拦她来到书房,默认她一同跟着哥哥们读书。
就这样,叶云兮的学识一天天充实起来,天资聪慧的她,甚至时常能提出自己几个哥哥都无法匹及的见解。
这让她的父亲感到骄傲的同时,看着她的眼里,也忍不住有些遗憾。
“恨汝非儿郎。”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叶云兮也一天天长大。
十六岁时,她靠在书房的窗沿前,借着从重重树叶下透过的阳光看书。
此刻正是秋季,月桂飘香,芬芳扑鼻,沁人心脾。
叶云兮突然感觉头顶的桂树开始簌簌抖动,桂花落了满地,抬头一看,便见树上掉下个少年来。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
少年是叶府的短工,生于乡野,长于市井,总有些闺中少女不知道的新鲜事。
在少年的口中,外面有广阔无边的田野、鱼虾嬉戏的滩涂、人来人往的街道……
小贩们的吆喝声总是十分响亮,学生们的眼睛是和旁人不同的清明……有人甩着辫子颂咏着“之乎者也”,有人割掉长发呼唤着“变法兴邦”……城西的老树已经垂垂老矣,城东的朝阳却才刚刚升起。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最激烈的变动聚集在了这个时代。
然而她的闺中小院却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的死寂平稳。
她忍不住被少年口中的世界所吸引,也忍不住被诉说着这些精彩故事的少年所吸引。
这便是一切悲剧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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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他们谈天说地,从门口小贩说到政府高官,从海内说到海外,却从来没有说起过爱情。
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闺中小姐与市井少年,本不该有爱情。
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的年代,自由的爱情,尤其是他们的爱情,只能是有悖于规矩,乃至于伦理的错误。
那森然的高门大户之下,横跨在两人之间的,是旧时代被延续下来的、拼尽全力都无法打破的藩篱。
……可这个时代,却不单单是那个陈旧的时代了。
这是旧时代的落幕,也是新时代的崛起,新与旧的思想,开始在年轻人的心里萌芽。
更何况情之一字,本就难禁。
于是他们从没有说过爱字,却又实实在在地相爱了。
可惜他们觉醒得太早,而这片土地,觉醒得太晚了。
那冰冷的规矩、天壤地别的身份,依旧牢牢地阻碍在两个人面前。
——更别说叶云兮还是一个立了牌坊的望门寡。
叶氏恭恭敬敬迎来牌坊的那一天,方圆百里都感受得到那份热闹。
人人都在称赞叶家小姐知书达理、坚贞清白,是个节妇。
若是叶云兮与男子相谈甚欢、乃至私相授受的事情传了出去,定然会对叶府的威望造成极大的打击!
而最先发现此事端倪的,不是别人,正是叶云兮的父亲。
初时,他只是发现女儿脸上的笑容变多了,而且还会在背着他偷偷藏一些东西——仔细一调查,才发现是什么草蚂蚱、风车、糖人……这一些市井小玩意。
甚至还有从西洋传来的万花筒和望远镜……虽然破旧了一点——却是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来的了。
这些东西总不会平白无故出现,抽丝剥茧下去,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经常出现在书房附近的短工。
于是叶云兮和少年还没有来得及诉诸于口的爱情,便被她的父亲棒打鸳鸯。
她的父亲派人将少年打了一顿,将他赶了出去,又狠心将哭闹的女儿关了起来。
她父亲也知道这样对女儿名声有碍,于是便对外宣称那少年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东西,方被他赶走。
而叶云兮,则是因为受了风寒,身体虚弱,所以需要暂时静养。
可是纸是包不了火的。
叶云兮的父亲能发现端倪,其他人自然也能。
少年少女情难自禁,看向对方的眼里都是满满情意,纵然不停遮掩,不愿承认,但次数多了,也能让有心人琢磨出味来。
更何况短工被赶、小姐生病,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也未免太过凑巧了。
这一来二去的,不禁便产生了一些风言风语。
闹到后来,不仅连叶府内部,就连外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
寡妇的热闹,而且还是这种未出阁就死了未婚夫的、清清白白的大家小姐的热闹,多新鲜啊!
亏她还迎了牌坊呢!
外头的流言传得越来越难听,而养病在叶云兮,也逐渐生了真病——
直到有一天,家中的族老们带人闯进了她的院子,用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睛,注视着她:
“孽障!”
“我们叶氏,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有辱门楣的东西!”
她被人粗鲁地拖到了冰凉的地上,坚硬的铁棍则对她高高扬起。
她看到了他父亲惊慌失措地赶来,后面跟着她惶恐又担忧的兄长们。
“三叔,住手!”
叶云兮的眼里闪现了希望。
“这是我的女儿……我会亲自料理家门的。”
她听到自己的父亲如此开口说道,那如火星般燃起的微末希望,便如火星般熄灭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族老们带着人离开了,原地只剩下了她和她的至亲。
“凭什么!”叶云兮第一次感受到了怨恨与不服。
她与少年,从来都未曾有半分逾越!
纵然有情意,也早在这冰冷的牌坊下,被她压入了心底。
不过是与少年说话,她便要遭遇这些事情,用她的生命付出代价了吗?
“就因为我是女儿家吗?”
若她是男子,她是不是也能自由地行走在街道上、田野上?自由地和别人谈天说地?
而不是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每天都等着少年来与她讲外面的新鲜事,最后作为有辱门楣的“东西”,被剥夺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