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99)
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她已如此这般地过了二十年,难道,难道还能再有什么转机?
想着还在西院重伤昏迷的秦朝楚,云清澜心中忧虑,敛下眸子低低应了一声正欲告退,却听云杉又冷声道:“这么急着回房,是放不下那个稷元太子?”
方才回禀时云清澜刻意隐去了与她同行之人的消息,却没想到祖父竟已经知道了。
云清澜心下当即一突:“祖父!”
云杉背对着她,烛影里的雄厚背影一如难以攀越的高山,巍然不动,只有沉凝幽深的质问缓缓传来:“有季家的前车之鉴,老夫让你少与那稷元太子相交,你是听不进去?”
他声音里蕴着怒:“如今不光跟着他夜闯户部,还把人带到府上来了!”
“祖父,秦太子他受伤了。”云清澜急声道,“若不抓紧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箭既是禁军所放,日后即便稷元翻出来,那也跟我云家没什么关系。”云杉凉声道,“把他扔出府去——这稷元太子居心不良,死了也好。”
“祖父!”云清澜一惊,一股无言的恐慌自心中席卷而出,她焦急地上前几步,“秦太子是为救孙儿才受如此重伤,孙儿不能置之不管!”
“你是对他动了心思?”云杉冷不丁反问一句,他转过身,看着面露惊慌的云清澜,顿了顿又冷声道,“那老夫更留他不得!”
“来人!去把西院的人扔出去!”
“祖父!”秦朝楚伤势那么重,若是就这么被送出府,只怕都捱不到天亮。云清澜心下愈急,心念电转间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哀声求道:“祖父,清澜知错!求祖父让清澜给秦太子治伤,日后,日后——”
云清澜咬咬牙:“日后清澜定与其再无瓜葛!”
云清澜重重地磕在地上:“清澜求您!”
“你叫什么?”寂静中蓦然响起一道沉怒的声音。
那一声又一声的清澜听得云杉眼中积起风暴,他虎目微眯,山雨欲来间定定看向云清澜。
云清澜跪在地上的身子激灵灵地一滞,半晌才讷讷道:“青....青风。”
她一时心急,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还知道自己是谁,那就做好自己的事!”云杉长袖一甩,“三番两次跟稷元太子勾结,我云家,没有这种吃里扒外的将军!”
“祖父!”云清澜又喊了一声,嗓音嘶哑,眼角也泛起红。
可云杉却早已不再理会地背过身去。
没人能忤逆云杉。
看着那道雄壮如山岳的背影,云清澜挺直的脊梁终于一点一点弯曲下来,她佝偻着身子,像初在中元大街上见到的郑老伯一般,任由命运和世道一点一点,逼压着她,佝偻起身子。
“柱国将军。”
院外忽然响起一道缥缈的声音。
那声音自远空而来,气若游丝,说完半句后还气力不支地歇了片刻,才继续道:“您中年不幸五子尽失,但晚年却得了一双龙凤,可惜您目不识珠,竟要生生将其中一人折去。”
秦朝楚拖着步子缓缓在院中站定,继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听声音似是累极,可面上却又是极其浅淡的,不急不缓地抬眼看向云杉:“您纵横一生,可谁能想到如今竟会变得如此畏手畏脚。”
他醒了,竟还走到了这里!
云清澜一惊,刚想上前查看秦朝楚伤势,云杉的声音就再度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竖子小儿,也敢来指点老夫!”云杉看着面色惨白的秦朝楚冷嗤一声,“天大的胆子敢夜闯户部,如今落到老夫手里,你难道不怕老夫把你杀了,或将你拿到陛下面前!”
“且有何惧?”云杉语露威胁,秦朝楚却扯着嘴角混不在意地一笑,“您既不愿与稷元所有牵扯,那今日这事您自然也更不会参与。”
“你倒是还算聪明,既如此就滚吧!”云杉冷哼一声,“骑墙小贼,难道还在这等着我孙儿救你?——老夫虽不愿与尔等沾上关系,但你既对我孙儿起了贼心,光这一条就够老夫杀你!”
“祖父!”须臾间云杉面色一厉杀机骤起,云清澜急急唤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却又突然被秦朝楚打断了。
“在下自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也确对云小姐倾慕已久。”秦朝楚一边说着,一边又缓缓往前近了几步,“但也不会让云小姐为了在下,抛却自己的身份。”
离得近了,云清澜甚至能分明地看清秦朝楚身上那穿肩而过的凛凛箭光。
姚荣远来的太快,仓促间她来不及替秦朝楚拔箭,只能粗粗处理一番,将箭尾剪去,留一段破出肩头的箭尖。
秦朝楚在门前站定,随即抬手握在那锋利的箭尖上,手下用力,指间便顷刻渗出血来。
血肉模糊,断箭亦在其中被缓缓拔出,寂静无声中只能听见血肉骨骼与箭杆摩擦间发出的一丝细微却又令人胆寒的声音。
可秦朝楚凝视着云清澜,笑意盈盈。
“您只道云家将军横刀立马受万人敬仰,可您却不知道——”
断箭叮当一声掉在地上,顿时鲜血狂涌,秦朝楚的面色也骤然苍白下去,可他淡淡一笑,却还是略有些艰难地站直身子:
“真正的云小姐有多珍贵。”
轰——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间炸开,它们破土而出,又噼里啪啦地炸至头顶,只叫云清澜的汗毛都根根伫立。
云清澜跪在地上半扭过身,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就摇摇欲坠地站在她身后,屋外月光倾泻而下,照在他背上,又在她面前投下阴影。她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觉那对漆黑瞳仁里正盈出月光。
云清澜看着那眼眸。
里面月潭如旧,盛满柔情碧波,和,她自己。
厅堂死寂,似只能听见秦朝楚的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众目睽睽下他晃着身子对云杉拱手一礼,继而微微笑道:“在下告辞。”
说罢柔柔地看了云清澜一眼,便拖着步子缓缓转身离去了。
不多时人影隐于夜色,只剩清冷月光落在院中,照出一道细弱绵长的血迹。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夫倒要看看你又能硬到几时。”云杉回过神来,望着秦朝楚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继而冲身边老仆叮嘱道,“送少爷回房。”
老仆闻声上前,走到云清澜身边正欲将其扶起,却不防寒光忽闪,无涯剑冰冷的剑锋倏尔绽在这寂寂深夜。
“云青风!”
看着横剑挡于身前的云清澜,云杉厉呵一声,沉沉地压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祖父,秦太子是因为孙儿才身受重伤,此事孙儿不能坐视不管。”云清澜抿抿唇,在地上再一叩首,“祖父——”
她顿了顿:“清澜告退。”
说罢便径直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拿什么救他!”云杉怒不可遏,“你既要踏出我这府门,就不是我云家人,那也什么都不许带走!”
闻言云清澜的身子顿了顿,看着院中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她紧紧手中的无涯剑,终是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从云杉的院中走出,云清澜却感觉自己像是忽地挣脱出一片泥泞的海,月光洒满前路,她看着被月色氤氲出朦胧虚影的狭长回廊,须臾间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越走越快。
但夜色太长。
云清澜循着血迹追出来,可那血迹却在出了院子后就消失了,她一路追出府门,却只见中元大街上空无一人。
夜色里那涨满胸口又激荡至脑顶的沸腾思绪渐又重归沉寂,云清澜伶仃一人站在街中,惶然地来回张望——
她找不到秦朝楚了。
作者有话说:
在回廊上云清澜想起了什么捏?
第78章 此地穷途
萧瑟长街上, 一道细瘦薄影缓缓蹲下身子,云清澜将脸埋进膝间,巨大的恐慌和失落几乎将她吞没。
秦朝楚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