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86)
慧敏皇后说罢摆摆手,对着身边人淡淡招呼一声,便带着云清澜及一众龙虎军将们缓缓离开了。
赵麟禄几人跪在原地,眼中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他们听懂了。
慧敏皇后正在用一种极为冷淡的方式告诉他们——
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第69章 正阳公主
慧敏皇后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返回舆轿, 随行的侍从见状急忙将轿帘掀起,她正欲弯腰坐回轿中,却又突然顿住, 背对着云清澜,身影沉静挺拔:
“云将军对此事如何看?”
她?云清澜一愣。
史策直言上谏, 将生死置之度外最终血染太苍, 对此她是震撼的;而赵麟禄一行人则前赴后继, 怀抱九死不悔的决心继续为民请命, 对此云清澜更是敬佩的,可如今身在朝中,前几日一番参奏已然惹得吕党不快, 云家被人虎视眈眈, 礼部跟来的冯有才更是就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站着,如此境况, 她又能怎么回答?
史策一行人越狱而出,惊拦圣驾, 虽说慧敏皇后饶了他们惊扰圣驾的罪名,更是对其越狱一事只口不提,可他们今日所言,不光想让慧敏皇后出手拿了吕莲生的相位, 更直指如今的武朝盛世只是一片浮云。此番言论她若贸然称赞,不就也是在迎合其乱世之说所言非虚?
慧敏皇后终究是皇家的人, 听了这样的话, 只不知会如何作想。
云清澜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选了个中庸的回答:“今事发突然, 方才几人更是来的蹊跷, 末将一介武夫, 不知前因,不晓后果,更不敢对此贸然评判,但陛下娘娘高瞻远瞩,慧眼灼识,必能为武朝带来万世太平。”
云清澜身子俯得极低,头弯下去,看着恭顺谦卑。
“不晓后果?”慧敏皇后微微侧过身,斜斜睨了云清澜一眼,“云将军方才还同本宫讲起京都赈灾事宜,怎又会不晓后果?”
慧敏皇后声音淡淡,其间听不出喜怒,云清澜闻言身子一僵,不解其意,却听其继续道:“本宫以为云家的将军横刀立马自有气节,却没想到二十年后也是些畏手畏脚的庸碌之流。”
慧敏皇后侧过的身子扭转回去,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迈进轿中:“倒是叫本宫高看了。”
话音随着重重轿帘一道落下,将云清澜一人隔在了外面。
云清澜一噎,没想到慧敏皇后竟如此直白,其后面一句语中不满,似是对云清澜方才一番话颇为失望,可身为武朝皇后,难道她想要的不是武朝盛世?
云清澜站在原地怔愣片刻,却终究还是没能明白慧敏皇后的意思。
被史策几人耽搁了一番,下山的进程便晚了些,待回到京都,已是弦月高挂。
护迎的队伍跨过城门,自长街缓缓而过,慧敏皇后宽仁贤德的名声在外,又舍一身荣华在山中道观为武朝百姓祈福多年,百姓们感念她的恩德,是以听闻是皇后回京,便全都拥到街边眼巴巴地看。
想来往日里龙虎军班师回朝大约也是这般盛景。
云清澜骑马走在最前,看着街边两侧人流如织,不由得出神想道。
车辙悠悠,驶过喧嚣热闹的中元大街,坐在其中的慧敏皇后掀开帷幔,看着路边脸含热切的人群,眼眸深幽宁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皇宫,李玄臻带着一众大臣们早已在金銮殿上等候多时了。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慧敏皇后重又坐上了舆轿,众臣见那金边凤顶的舆轿自宫门处现出轮廓,就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
“迎护皇后回京,怎用了这么久?”舆轿停至殿前,李玄臻语含不悦,凝着云清澜责问道。
云清澜登时心中一紧。
不知太苍山中一事陛下是否已尽数知悉,她抿抿唇,正欲请罪,却听那舆轿中悠悠传出一道淡漠的声音:“山路崎岖,路上难免耽搁些,怎的,皇上难道连这也不准?”
李玄臻闻言微微皱眉,视线从云清澜身上离开,他看不见轿中人影,就落在那重重轿帘上。
李玄臻不说话,轿中人也未再出声,帝后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直到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叫喊声。
“父皇!”李襄阳掀起轿帘,娇娇地冲着李玄臻唤了一声,然后自舆轿一跃而出,如乳燕归巢,蹦跳着跑到李玄臻跟前,挽着其胳膊娇声唤道:“在山上待了半年多,孩儿可想死您了!”
被李襄阳这么一唤,殿前凝滞的气氛登时被打破,李玄臻的面色也渐渐缓和几分。
“正阳,母后在山上就是这般教你的?”轿帘掀起,慧敏皇后也紧跟着从舆轿上下来,一边走上殿一边淡声斥李襄阳不懂规矩。
李襄阳闻言,当即松开挽着李玄臻的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却又在无人在意处悄悄吐了下舌头。
“臣妾久未下山,不知山路颠簸,行得快了总觉头晕,是以路上耽搁了些,还请陛下莫怪。”在李玄臻面前站定,慧敏皇后的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
“无妨,久不见皇后,朕今日也是心急了些。”慧敏皇后既主动给了台阶,李玄臻自然也是借坡下驴,二人你来我往笑得其乐融融,仿佛方才片刻的凝滞只是众人的幻觉。
李玄臻安抚慧敏皇后片刻,又重将视线落回到云清澜和冯有才身上:“云卿和冯卿一路辛苦,且叫将士们回去休息,你们二人随朕上宴,为皇后接风洗尘。”
“是。”
云清澜和冯有才低应了一声。
今日算是李玄臻专为慧敏皇后和正阳公主设的家宴。
宴上来宾不多,大约都是些同慧敏皇后和正阳公主关系相近的王公贵族,云清澜在宾席中粗粗扫了一眼,发现到宴的朝中大臣也不过就是吕莲生那几人。
陛下家宴,他们这一众朝臣自然也只是个陪座,云清澜寻了一处偏僻位置坐下,低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父皇,”慧敏皇后与李玄臻并排坐于高处,李襄阳则坐在他们的下首,她捻起一颗葡萄塞进嘴中,顿了顿道,“孩儿听闻父皇为孩儿定了婚约,还是和质子府中的那个。”
正阳公主撅着嘴,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不满:“听说那质子颟顸无能,在朝中十年四处被人欺凌,父皇怎为孩儿寻了这么一桩窝囊的亲事!”
既是家宴,宴上来的又都是武帝近臣,李襄阳说起话来自是无所顾忌。
“正阳,休要胡言。”李玄臻还未开口,便听慧敏皇后低声呵斥她道,“秦朝楚如今已是稷元太子,哪里容得你这般诋毁。”
有了李玄臻撑腰,李襄阳对慧敏皇后的畏惧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她撇撇嘴,虽不再说话,可那娇俏的脸上却还是一副不满神色。
“正阳若是不愿,那这门亲事便罢了。”李玄臻突然开口,浅浅一句就欲推了李襄阳和秦朝楚的婚事,言谈之间竟似是玩笑一般。
没想到武昭皇帝对正阳公主竟能宠爱纵容到这种份上。
先前战败,他在仓促间与稷元定下婚事,那时李襄阳还在太清观里,而朝中又只有正阳这一位适龄公主,群臣齐奏中他不得不应下,可谁能想到今日李襄阳如此随便的一句,竟就能轻易绝了这桩婚事。
这可不像执政三十年的一代帝王会做的事。
果然,李玄臻视线缓缓扫过殿下众人,顿了顿又开口道:“只是两国和亲一事已定,便是正阳不去,我李家也定要有人前去联姻的。”
虽说李家皇室血脉稀薄,但也不是一位公主都没有,南北之战败后,就连云家孤女都被册封送去了达腊,于情于理皇室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如今群臣众目睽睽,不论是为境外稳定,还是为朝中安宁,与稷元联姻的,那都必须得是皇室嫡亲的公主。
“既是去稷元当太子妃,日后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这般好事,孩儿想来叫安乐去也是极好的。”李襄阳兴冲冲地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