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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难越(71)

作者:月熊熊 阅读记录

唯有此刻夜黑风高无人在意, 才是独属于他的良辰。

他也定定凝望着她。

秦朝楚一双黑眸好比山巅远峰,其上终年寒雾缭绕冰凌刺骨, 也只有在见了云清澜时才会柔柔地化出一汪水。春水涓涓,自山间奔流而下, 然后再从那漆黑眼眸中流转出来。

烛光下隐隐映出云清澜的半张脸,秦朝楚看来看去,只觉得几日不见,清冷出尘的云小姐竟又多了几分娇憨可爱。

那皓月似的眼眸里宿着一个黝黑人影, 秦朝楚隔着眼眸与那人影对视,心中就缓缓生出几分叫人难以自持的欢快。小巧鼻头上隐隐透出一点灰黑, 看着像是一颗小痣, 他靠近些再看,原来是烛光下一点薄汗的影子。

离得近了, 秦朝楚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云清澜的呼吸声。

那声音听着有些急促, 是被方才一番缠斗累着了, 还是为他的出现感到欣喜?

漆黑的夜总能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大胆旖旎的心思,秦朝楚那一颗在凄冷质子府里苦捱多年的心,如今竟也生出几分渴望和激动的兴奋来。他垂首悬在云清澜面前缓缓阂上眼,就那般一动不动地听着云清澜小鹿似的心跳声。

“什么人!”外面猛然响起的一声厉呵拉回了云清澜的神志。

云清澜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上,就在脸颊耳垂处接连烧出几朵红云。

“无、无事。”秦朝楚周身的气息疏冷如沉木,却又无端醉人,它们从四面八方涌入云清澜鼻腔,二月凉夜如水,云清澜却莫名觉出几分燥热,她别过脸,略有些结巴地应了一声,“阁中太黑,我一不小心。”

“好,那将军小心。”巡逻的衙役闻言应了一声。

云清澜来架阁库一事徐景流是知会过寺中衙役的,那衙役头子听着阁中除方才那几声闷响后再无动静,随也放下心来,便又引着一众衙役向别处巡逻去了。

这一声喊彻底驱散了阁中二人意乱神迷的旖旎气氛。

秦朝楚睁开眼,幽沉的眸中重现清明,可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落在云清澜身上。

迷乱消散,情意不减,他惯是清醒的。

“五皇子。”

直到云清澜受不住似地低低唤了一声。

那一声细若蚊呐,没了平日提嗓扩胸刻意仿着云青风端出来的将军气质,全然是一派女子的无措娇羞。

这一声直扰得秦朝楚方才沉静下的黑眸又荡起涟漪,他陡然低笑一声,声音沉稳欢愉,如餍足的鸟儿发出吟唱。

末了才缓缓直起身。

感受到那迫人的逼压渐渐远离,云清澜才终于逃过一劫似地长舒出一口气,狂乱的心跳趋于和缓,云清澜又不动声色地贴着书格后退一步。

自云清澜出现后,秦朝楚一颗心就都扑在了云清澜身上,眼下这般细微的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他的视线。但秦朝楚却也只低笑一声,任由云清澜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

云小姐虽在北境领千军万马,可在儿女私事上却还如稚子懵懂纯真,他如今费尽心思地靠近她,可莫要吓跑了才是。

“云小姐为何深夜来访大理寺,可是要查什么要紧的事?”秦朝楚开口岔开话题,终于肯将眼前这头局促慌张的小鹿放了出去。

他总是如此大胆,四下无人时就唤她云小姐。

不过也幸好有他时不时地这般叫着,不然云清澜都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过一些陈年旧事,这几日军中事务不多,便抽空前来看看。”云清澜收拢思绪,季家一事毕竟是朝中秘事,再加上牵扯到稷元,云清澜一番思索后还是决定避而不谈,只不答反问道:“五皇子又为何会在此处?”

身为稷元太子夜探武朝架阁库必有所谋,可秦朝楚却没有半分想要隐藏的意思:“麾下新收个才子深不可测,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其毕竟身为武朝旧部,自是想要多了解几分。”

云清澜了然,心知他说的是季知方。

“云小姐会将此事告知武帝吗?”秦朝楚又柔声问道,一双水眸凝在云清澜身上,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云清澜摇摇头:“人各有志,季知方既已叛出武朝另投他处,那此事即便上奏陛下也于事无补,又何必多此一举。”

云清澜不熟架阁库布局,如今此事被徐景流知道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夜访大理寺查季家旧事,此事牵扯到平圣公主疑点重重,云杉讳莫如深,在朝中各处也不见蛛丝马迹,想来武帝也并不愿再被人提起。云家如今境况不容乐观,若贸然提起,只怕更是会引来麻烦。

利弊权衡下不愿告知,那心中呢?

秦朝楚心里这般想着,却没有出声。

“那五皇子查出些什么来了吗?”云清澜又抬头问道。

他们既都是来查季家旧事,那或许能从秦朝楚这边得到一些线索。

秦朝楚闻言又是一笑,抬手取下他方才放到书格上的卷宗,递给云清澜道:“在下在这阁中搜寻良久,也只找到这一卷。”

云清澜定睛一看,是武朝历代官册。

她接过卷宗徐徐展开,季鸿儒身为两朝宰辅,卷宗里关于他的记录竟只有寥寥几句:“武昭一十五年秋,季鸿儒勾结外朝意图谋逆,不防被平圣公主撞破,谋逆之罪当诛,然武昭帝慈悲宽宏,怜季鸿儒二十余年鞠躬尽瘁,死罪可免,着令其十族流放豫州,史称黍米之变。”

黍米之变?

历来朝中大事的命名大多会与其年份或事件相关,此事变后武昭伐稷,稷为黍也,想来指的是稷元。

云清澜看着手中卷宗,当年五子夺嫡她虽未曾亲身经历,但从后人对其的论述上大概也能想到那是怎么一副血雨腥风的场景。

想起季鸿儒在山中陵墓里留下的那道奏疏,能在如此乱世中两朝为相,季鸿儒其人必有大能。

可卷宗所述却寥寥无几,且三言两语便将其斥为反臣。

更何况谋逆之罪当诸九族,虽说武帝宽宏赦了死罪,可十族流放,这在武朝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九族含纳血脉至亲,这第十族,则多指师友。想到这里云清澜心下生出几分恍然,难怪杨柳沟乱葬岗尸积如山,也难怪季家陵墓里的万牌祠除妻女家眷外还有那么多其他的姓氏。

可季家既是被流放豫州,他们又是怎么流落到衡芜山中去的?

“云小姐在想什么?”

见云清澜拿着卷宗定定出神,秦朝楚出言问道。

云清澜回过神,对上秦朝楚温和的目光,略微怔愣一下,遂不解道:“季家乃一代名门望族,其中季鸿儒更是两朝宰辅,可关于他的论述却只有这百官册中的寥寥几句,就好像···”

就好像被人刻意抹去了。

对此秦朝楚却好像见怪不怪似的:“都说架阁库馆藏天下奇书,朝野秘辛无一不纳,可若真的是秘辛,又如何会被人整理成册供人观瞻?”

秦朝楚顿了顿,继续笑道:“云小姐若心中真有疑虑,那从哪里看到的,就去哪里查便是。”

秦朝楚指的是季家旧宅。

听说季家旧宅安在城西,如今那处流民聚集,野草满地,是富饶繁华的京都最为破败的地方。

可云杉白天才刚说了不许她掺合季家的事。

想起云杉,云清澜心下生出几分顾虑,犹豫片刻只道:“查探此事本就是一时兴起,即便在此没查出结果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见云清澜不愿再在此事上深究,秦朝楚笑笑,也不置可否。

继而云清澜扬了扬手上卷宗:“五皇子既是来查季家之事,那眼下与季家有关的卷宗五皇子都已查阅,又为何还要留在此处?”

云清澜自是知道秦朝楚灭武的心思,尽管此刻看来那早已消失二十年的季家对武朝构不成什么威胁,但秦朝楚向来足智多谋,她既还顶着兄长的身份做这个武朝将军,就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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