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75)
祖父自刎,娘亲身死,兄长远走,这些时日风吹雨打,云清澜就早当自己是无根浮萍,可方才夕阳西下,眼看着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她就又从其中觉出难言的孤寂来。
故而明知云府已是人去楼空,她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可如今看着近在咫尺的云府大门,此刻的云清澜却又突然觉得没什么回去的必要了。
“五皇子,清澜告辞。”
云清澜抿抿唇,她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汲取力量,却又一次次地与他分道扬镳,杨柳沟外是,天生桥岸是,如今在这京都城中,亦如是。
想到这里,云清澜就又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她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去,可走出几步却又突然身子一滞。
云清澜于黄昏中原地站了片刻,就又紧接着折返回来,只见她脚下生风,步履匆匆地在那火红的凤冠霞披前站定,就又于片刻后抬手拿起其间的一根珠钗。
是最普通不过的珠钗样式。
可云清澜将珠钗握在手中紧了又紧,像是抓着什么稀世的宝物。那纤细的指节微微泛白,继而又抬头冲秦朝楚道:“我会回来。”
云清澜的声音不大,可回荡在秦朝楚耳边却如仙乐轰鸣。
她在向他许下承诺。
云清澜丢下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可因为这几个字,身着素衫的男子那如沉静如潭的眼眸就重又荡起无垠碧波,绵延不绝的爱意自秦朝楚的眼眸席卷而出,就这么一直跟着云清澜的脚步,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中元大街的尽头。
“殿下?殿下?”
秦朝楚最终是在笛灵的一声声呼唤中回过神来的。
见秦朝楚回神,笛灵就当即不解道:“您怎就让小姐走了?”
却见秦朝楚缓缓低头,眸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到笛灵手中端着的火红嫁衣上。
他抬手覆上嫁衣轻柔地来回抚摸,指尖划过一处凹陷,就倏尔停顿下来:“她走了吗?”
那凹陷处正浅浅印出一道被珠钗压过的皱痕:“她是愿意来了。”
秦朝楚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笛灵见状就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殿下,是真被她家小姐给迷住了。
秦朝楚兀自站在原地,昏沉暮色中就又渐走来一人,那人一瘸一拐行走缓慢,待终于走到近处一看,竟是身缠纱布的张平良:“殿下,武朝各处州县的折子都已归整好了。”
张平良躬身行礼,如今天下大旱,各个州郡都自顾不暇,稷元虽说早有储备,可他们地处北寒,又能有多少粮食?
这个时候秦朝楚愿一视同仁地给武朝百姓生路,张平良感怀在心就自愿归入大胤。眼下虽说身受重伤,可入城之后人手短缺,秦朝楚既要让武朝平稳地与稷元一道并为大胤,那就自然要了解这朝中政事。张平良是秀才出身,十年寒窗饱读诗书,来做此事是自然是不在话下。
张平良顿了顿又道:“末将按照州郡,将大旱以来朝中各处呈递上来的奏疏分门别类,其间京都城书一十五份,汴州城书二十二份,豫州城书六份,而沛州太守蔡译文,则只在月前传书一份。末将现已派人将这四十四份奏疏送往殿下寝居,还请殿下前往批阅。”
这里面就属汴州最多。
汴州北接京城,南连沛州,又西邻豫州,其间人口最众,商贸往来下就更是诸事繁多,武朝其余各个州郡的事或多或少都要与其扯上关系,秦朝楚闻言沉思片刻,随道:“那便先看汴州的吧。”
这边秦朝楚一头扎进武朝覆亡后的繁冗的政事,而那边云清澜则寻了匹快马一路南行。槐夏将尽,白鹭相逢,本当是千帆过尽后的终得圆满,可这历经波折的二人却又将再度分隔两地。
但不同于先前那无数次无可奈何的命运的捉弄,今日的他们头一次满怀期望,尽管各自踏上征程,却又不约而同地等待着来日互诉衷肠的时刻。
且说云清澜一路向南,大旱之年的酷热终于在四月末时显露锋芒。
沿途河干草枯,就连马匹都失了力气。云清澜越往南沿途就愈见的干旱,这种干旱在进了沛南后变本加厉,云清澜牵着马走了一天,竟是连口水都没找见。
如此酷热,人还能借着斗笠幕篱聊做遮盖,可马却是已经受不了了。
沛南极端的干旱已让云清澜的马寸步难行,云清澜见状索性摘鞍卸镫任其离开,自己则徒步继续往南。
沛南是沛州最南的边线,过了沛南,就是达腊。
地平线处远远显出沛南边境村县的影子,可云清澜越是靠近,心里就越是不安。
这半年间身在朝局,许多事来不及也不容她细想,可这一路心绪渐渐澄明,先前被她忽略的诸多细情就又一一显现出来:兄长男扮女装前往达腊,若是被人揭穿了身份该怎么办?再加上他身受重伤又无人在旁看护,若是起了争执又该如何自保?
其实男扮女装的事云清澜一开始不是没有想过。
达腊路途遥远,郡主又身份尊贵,这送亲的队伍一路往南,沿途仪仗吹吹打打必定是行径缓慢,等到了达腊,两国和亲又是诸事繁杂,既要裁服配冠,又要选定良辰,如此折腾一番就又要月余。
这么算下来,两个月之内兄长应当会安然无事。
而彼时又逢秦朝楚访朝和谈,国政要事下朝臣军将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密切关注,是以云清澜就想着等朝中事告一段落再快马而去南下追寻。
却没想到风云变幻,等她从诸事中脱出身来时竟已过了四月。算算日子,即便这送亲的仪仗再慢,他们三月内必也已到了达腊。
而如今武朝覆亡,和亲一事就再无从说起,达腊人凶猛好战,双方多年争斗下又早与云家结下血仇,此时郡主身份如同虚设,将门之女却招愤致恨,兄长在那边孤身一人又无依仗,如今势弱只怕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么想着,云清澜脚下就走的愈快。
一路疾行,云清澜终于在夜幕将至时抵达沛南边境的一处县城。
县城毗邻塞鲁河,是武朝的边境县城。以塞鲁河为界,武朝和达腊分治南北,这塞鲁河常年河水湍急,是沿岸百姓的母亲河,可酷热之下河水干涸,那原本汹涌奔腾的河水就只剩干裂的河道。而越过河道,就是达腊。
云清澜站在城门前,于昏昏夜幕中抬头去看,便见那石刻的牌匾上正赫然写着“平仓”二字。
平仓县。
云清澜一边心下默念,就一边跟着一脚迈进城中,可进了城,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槐夏:四月
真离谱男主又要下线了··(我不是人)
第132章 无人之地
要说平仓县在武朝边境也算是个不小的县城, 城中道路宽阔,两侧商户罗列,城门口处竖着几座酒楼, 叫人看着也觉是个富庶地方。
可如今却是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云清澜缓步其中,看着家家户户都人去楼空, 一边走着, 心中就也一边明白过来。
这天下大旱, 是越往南就越酷热难耐。平仓县远在沛南, 在武朝境内大约算是灾情最为严重的地方。他们缺水少粮,生活无以为继,虽说有稷元粮队伸出援手, 可押粮的队伍自北向南, 沿途又要赈济周边郡县,待姗姗来迟赶到平仓, 这里大约早就尸横遍野了。
既不能坐以待毙,那想来他们是举家搬迁, 往别的地方寻出路去了。
正想着,街角处就又突然传来几声动静,云清澜循声去看,就见一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蹲在街边一处竹筐前翻找东西。
一不留神闹出动静, 那男人就惊恐地四下张望,待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云清澜, 就紧接着脸色煞白。
男人滞在原地, 枯瘦的身躯更是剧烈颤抖,云清澜见状眉头微蹙, 正欲上前询问一番, 可那男人看见她动作, 就突然如受惊的鸟儿站起身,紧接着就一瘸一拐地往街角胡同深处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