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49)
在这其间,京都城内饥荒更甚,听闻城外的难民手中有粮,夜间便总有沦为难民的百姓偷渡到对面。
覆水难收,这本该是场单方面的屠杀,可有了秦朝楚的介入,才又演变成了如今这同难民起义一般的两相争斗。
而这其间,姚荣远知秦朝楚身份,可难民却是不知道的。
秦朝楚对难民说他是伍将军,那不论姚荣远如何说,在难民心里,他就是伍将军——会护他们性命的伍将军。
“伍将军说,云将军很快就会回来救我们。”八旬老伯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浑浊的眼里流出两行被故国抛弃后又绝处逢生的悲酸欣喜的苦泪。
“伍将军在陪我们等着云将军哩!”
仅一群难民,即便是数量再多,没有正统的训练和武器装备,又如何能真的颠覆巍峨屹立三百年的武朝?
云清澜方才被激怒冲昏头脑,如今冷静下来,才又觉出其间诸事的蹊跷。
若真要借此颠覆武朝,那稷元的士兵,此刻早该在边关境外合力围击,而不是任由秦朝楚如方才她所看见的一般孤身一人陷入死地。
而秦朝楚一口咬死自己伍将军的身份,那就是没有将这其间的纷争放到两国之间的争斗上。此事不论李玄臻如何想,在这些难民的心中,这一刻,他们依旧还是武朝的子民。
至于以后——
云清澜知道,秦朝楚在等她的答案。
原来一直在等她离开的,不是他。
云清澜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一刻,关山破碎,沧海分流,通天大道从云清澜脚下铺陈而出,尽头处站着她想要为之守护的莽莽众生,而与他们并肩而立的,竟是她曾以为遥不可及的爱人?
无涯剑掉落在地,秦朝楚就噙着笑上前一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
“云小姐,你有的选。”
作者有话说:
杨柳沟那段在33章,记不起前情提要的宝贝可以再返回去看一眼
第115章 黍米之变
姚荣远久攻难民不下, 如今禁军退回京都,秦朝楚又将汴州米粮拱手相让,这一切转变太快, 更是大大超出了云清澜的预料。
她挟怒而来,更险些与秦朝楚阴阳两隔, 可如今峰回路转, 却没想到秦朝楚竟就一直站在她身侧。
云清澜心中百感交集, 看着重伤的秦朝楚和满脸凄哀的难民, 就索性带着一四营暂且先在城外驻扎下来。
秦朝楚身中几处刀伤,又带着群老弱病残苦撑多日,如今终于等得云清澜归京, 他气力尽衰, 也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 缓缓倒了下去。
云清澜带人将秦朝楚送进营帐,撕开血衣, 秦朝楚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就再无遮掩,其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到处都是鲜血横流,就连那日夜探户部肩头所中的箭伤, 都在几番拉扯后汩汩地流着血。
云清澜心下绞痛,更是不敢去看, 她留笛灵在此给秦朝楚上药, 自己则扭头出了营帐。
不多时秦朝楚缓缓睁眼,幽深眼眸在营帐中四下打量一圈, 未见心中所想, 就又淡淡敛下眼皮。
“若按季大人的法子, 武朝如今大概早已被殿下收入囊中。”见秦朝楚醒来,跪在一旁给其上药的笛灵就红着眼开了口,“您废了这么大力气,更是差点把命都搭上,可如今看,却远不如季大人那法子万分之一的成效。”
去年逢旱,月前饥荒,武昭皇帝寡德鲜能,少仁薄义,其实早在飞仙台上谏前,季知方携汴州米粮归京之时,就早已料到了后面的一切。
原本刘志一行人将难民赶出城外,这些难民走投无路,过不了几日就会爆发动乱,可季知方却自汴州携米粮而来暗中赈灾,这既给了难民存活之机,也将发动□□的时机彻底掌握在秦朝楚手中。
飞仙台上谏,季知方带着群老弱难民逼压李玄臻,最终虽被一箭毙命,可他身为“逆臣”,自然死不足惜,更难以在京都城中掀起波澜,故而季知方真正的目的,是身死之后难民动乱,诱使李玄臻在众目睽睽下屠杀他所带到飞仙台的难民。
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云清澜。
云清澜以命相护这些难民,秦朝楚自然要进去横插一脚,后来云清澜以一人之力扛住李玄臻的雷霆怒火,最终京都看似是风平浪静,可既无米粮赈灾,城外那些难民,就依旧是武朝之隐患。
李玄臻从来都是个自私冷酷的帝王,前有飞仙台之乱,后无安民定心之法,他不可能容得下他们。
季知方就等着李玄臻剿灭难民的那天。
弱肉强食,这些被先一步赶出城外的难民,其实也多是老弱妇孺,在原先的计划中,他们本也是弃子。
季知方其实早在飞仙台上谏前就对城外的难民做了划分,少数的青壮难民和汴州带来的米粮一道藏在别处,而城西郊外那些被李玄臻找到的大部分难民,则都是用来覆灭武朝的祭品。
他们被季知方用少量的粮食吊着命,根本没什么力气再做别的,姚荣远带禁军过来屠杀,他们只能引颈受戮。
秦朝楚本应放任李玄臻屠杀这些难民。
难民被屠,城中百姓不可能听不见动静,而没有米粮,城中的百姓也终究会沦为城外的难民,他们眼看着李玄臻剿杀城外难民,今日之惨状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祸临己身,再加上囤在城外的汴州米粮,他们心中愈冷,城外的队伍自然会愈大,星星之火,自会在这无情西风中燃起燎原之势。
这是和李玄臻一样冷酷的谋略。
这其间注定会死很多人,或许整个京都乃至武朝都会因内乱死伤过半,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他们这些武朝百姓,本就算不得是稷元的新民。
云清澜曾数度问过秦朝楚,他和季知方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秦朝楚十年回稷,季知方更是在衡芜山二十年间闭目塞听,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权臣藤落后的一条丧家之犬,而能在月余时间就将秦朝楚推上太子之位,季知方给秦雄许下的条件,就是不费一兵一卒颠覆武朝皇室。
可如今,这些早就该被剿灭的难民,却被秦朝楚出手护下了。
城中百姓心中没有如期燃起怒火,那稷元想要颠覆武朝的路,就会难上加难。
笛灵知晓季知方的计划,只要他们握紧这批汴州米粮,难民被屠,李玄臻面临的必将是无解死局,是以秦朝楚后面的所作所为,才更令她不解。
“殿下,不过一群武朝贱民,您何至于……””
笛灵语中不忿,可秦朝楚却淡淡一笑,眼中波光流转,透出几许柔情和缠绵:“可令云小姐心动的,却恰恰是那个为护苍生,剑斩萧墙的我。”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他知她护她,云清澜固然会因此对他心生感激,而在那无数次小心翼翼的撩拨试探里,她也或许有过情不自禁的意乱情迷,可真正令云清澜为之驻足回望的,却是他怒斩萧墙的那一剑。
那本漫不经心的一剑。
原本,他也只想用鲜血洗刷,简单粗暴地浇筑出一个新王朝,可如今被云小姐温柔的目光回望着,他也愿意给这些人一点耐心,也愿意为她,给世间一场太平。
“可如此一来,为难的就又是小姐了。”笛灵忍不住责怪秦朝楚,“让小姐夹在朝廷和百姓间两相为难,您真的舍得?”
为难?秦朝楚微微出神。
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朝更迭亦有定数,武朝大厦将倾,覆灭的方式当然也有很多种。其间区别端看是哪个简单些,哪个困难些,哪个平和些,哪个残暴些。
更何况,她并不是无枝可依的鸟。
她慈悲天下,心有乾坤,她注定是鹏。
鲲鹏展翅,其翔于天,其图于南,其志不转。
她或许会痛苦,但她不会迷茫。
——只要有路走。
秦朝楚不说话,笛灵就又自顾自地对其道:“殿下,我想去看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