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29)
残阳如血,在宫墙处投下斑驳阴影。
吕莲生站得随意,平静淡漠的面孔浸染在夕阳西下的落日余晖中,而云杉跪在地上,巍峨的身形佝偻几分,就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沉在宫墙无边的阴影下。
远天霞光万丈,竟却没有一束落在他身上。
“身居高位的人,难道左右不沾,就能长命百岁?”吕莲生低笑一声,似是嗤讽,又似是觉他们愚蠢。
“季鸿儒当年,不也是守正不阿高风亮节?那时朝中上下谁见他不称赞一句秉公任直,可最终落得个什么下场,您难道不知道?”
只要云杉一日还是柱国将军,龙虎军就永远是云家的龙虎军。
世人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可大树底下,却也不长草。
如今吕莲生这颗大树,骄纵了十几年长出些无伤大雅的孽根祸杈,修剪一番就又能在武朝茁壮数年,可云家这颗大树,却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地长在世人心中。
帝王从来都最忌讳功高盖主,这么多年李玄臻一直有意扶持新将,可出色如戚猛赵骞关之流的将领,却无一不是出自云杉之手。
尽管云杉教导他们的从来都是忠君为国,可千言万语,到了帝王那里,却终究抵不过一句轻飘飘的不信。
说来讽刺,眼见季家败落,云家居安思危,谨言慎行地过了二十年,可到了最后,今日的境况又和当年的季家何其相似。
“您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挡着别人的道。”
吕莲生笑笑,话至此处图穷匕见:“您的日子到头了,就走吧。”
红日终究是被地平线一点点吞没进去。
云杉抬起头,看着清心殿始终严丝合缝的大门,随着光线消失,任是其上如何描龙画凤,都终究缓缓没入无边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哎,压着更新时间点写完了,gg,感觉看屏幕时间太久眼睛有点看不清= = 。
话说明天晚上公司要团建,狗作者大概可能也许是要请假一天了,追更的宝不要等啦,如果周六写完的早就周六当天发,不过零点
第99章 柱国将军
是夜, 中元大街上寂寥无声。
偶有几个稀疏人影从旁走过,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可当看见街边那道金甲银盔的身影时就又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云杉面色肃然地走在街上, 他步伐沉稳,手中紧紧握着年前李玄臻新赐给他的帅剑。
这把剑曾断在了衡芜山戚猛和赵骞关的那场内斗里, 后来兵败回朝, 李玄臻拿了云清澜的主将之位, 又令姚荣远暂代其职, 这把重铸后的帅剑,本是要给姚荣远的。
可李玄臻在朝上话锋一转,却将帅剑转手赐给了他:“愿柱国将军能持此剑, 再护武朝百年。”
当时云杉满心欢喜地接过帅剑, 觉得陛下终究还是要靠他们云家。
可如今再想,其下潜藏的森然深意他竟是直到今日才终于明白几分。
月淡星疏, 浓重阴云将京都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掩入幽暗,也将这个戎马一生为国征战四十余年的耄耋老将吞噬其中。云杉一路无话, 满头霜发映在刃上,倏尔闪过凛凛银光。
老实说,他是看不上那些酸腐文人的。
这些人在字眼里抠仕途,如何比得上他们在刀枪下谋江山来的实在?难道真有一天敌军来了, 这些人站出来,高喊几句漂亮话, 就能让国家存续?
这些人终究只是太平盛世里的鸟雀繁花, 他们只能短暂地高歌一曲,装饰门庭, 可他们越不过万顷汪洋, 更开不到冬天。
只有诸如他们云家这样一刀一刀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军将, 才能在无情岁月里经久不衰。
而那吕莲生,说到底也只是个口齿伶俐的花瓶,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个花瓶砸的头破血流。
云杉呼出一口气,于夜雾中抬头向不远处看了一眼。
去皇宫的路,可真远啊。
他静静地想。
其实他也看不上季鸿儒。
这人惯是有几分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本事的。
当年被孝徳皇帝看中,也是因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事情虽小,可却被季鸿儒紧抓着不放,一路从乡野闹到朝堂,李廷寿觉他这是见微知著,可云杉就只单纯觉得这叫狗拿耗子。
他这样的人,若是被封个郡县太守,一辈子安于一隅兢兢业业,治下清明百姓和乐,或也能落个青史留名,可偏生孝徳皇帝看得起他,留在身边最后竟做了一国宰辅。
那时边境作乱,朝局动荡,李廷寿又惯是个温和性子,温柔的帝王怜爱百姓,却压不住手下那批心怀鬼胎的高官。
乱世用重典,那时候的武朝,确实需要季鸿儒这样敢为天下先的人才。
可到了盛世,这种人就会像一根根不合群的倒刺,横立在那里,扎得皇帝烦心。
李廷寿崩逝那夜,也曾将云杉季鸿儒二人秘密传至宫中,他拉着这文武二臣的手,气若游丝地叮嘱他们,乱世当立,可阿珠一人却独木难支。望二位肱骨,日后都做武朝的枪。
谨遵陛下圣意。
云杉是这么循规蹈矩地应下了,可当时的季鸿儒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时的季鸿儒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跪在殿前三拜九叩,头磕在地上,震得殿内灯烛摇晃,螟蛾纷飞:蒙陛下圣恩不弃,臣此一生,必当以此为志,死于万人前,安于万人后,纵入刀山火海,亦如饮甘泉。
云杉听完就撇了撇嘴。
他们云家侍奉了太多个皇帝,这种托孤场面,也就只能勉强震撼一下季鸿儒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穷书生。
当时的云杉这么想。
季家两代而亡,季鸿儒祖上最多也就只出了个刀笔小吏,其胸襟眼界和底蕴,又如何比得上他们百年传承的云家?
他们云家,可是开国的功臣。
他们从太祖爷爷起就跟着李道隆开疆扩土,武朝三百年,云家三百年,他们一荣俱荣地走到今日,云家将门之所以能百年屹立不倒,那都是云家人用命换来的。
季鸿儒在朝上喋喋不休,云杉有时也会觉得厌烦,且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他们这些在朝上锱铢必较的人,是当真没见过血流成河的场景,是当真没经历过,高堂太-祖,手足兄弟被人屠戮的时候。
可他经历过。
经历过这些之后,朝上那些被颠来倒去争论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真就不那么重要了。
文官靠笔挣功名,他们纸上谈兵论政治,方寸之间讲宏图,一切都来的太容易,可没有人知道,威风凛凛的云家将军和龙虎军,为了武朝今日这一切,曾死过多少人。
多到就连云家祠堂和将士名录,都早已摆不上,写不下了。
他的祖父,死在西南叛乱的流矢中;他的父亲,死在寸草不生都沙漠里;而他的儿子们,则全都死在了冰冷的北境。
至于那些被他亲手教导,带到战场上的将士们,他们前赴后继地倒下,那些仓促中没来得及收敛的尸骨,就日日盘桓在云杉夜半的梦里。
他负衡据鼎地走到今日,里面桩桩件件,代价都太大了,大到不能回头,不能毁灭,不能失去,云家不能倒,龙虎军不能散,武朝不能塌。
这就是云杉活着的意义。
所以云杉时常觉得这些人,没意思。
日子,得过且过便罢了。
真动了刀枪,缺胳膊断腿,一群酸腐秀才,保不准又要哭爹喊娘。
云家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他们不太在乎世道如何,人间的纷扰争抢本就从不止息,他们云家将军世代要守的,从来就只有万众瞩目的李家皇室,和其下云家和龙虎军们祖祖辈辈从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千秋万代的荣光。
而季鸿儒却要报答李廷寿的知遇之恩。
他承其遗志,整肃朝风,五子夺嫡后名扬天下却又不知变通,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对此云杉虽心下唏嘘,可这么多年他觉得,至少自己算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