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05)
秦朝楚这话已是显而易见的煽动了。
他先是同云清澜一道在飞仙台救出赵麟禄一行,如今又煽动其与武帝离心,可若此时言明其稷元太子的身份,却不知赵麟禄这些人又会如何作想?
如今民生凋敝,贪贿横行,他们身为武朝子民,被国臣迫害,却又被敌国所救,两相比较,如何自处?
这是明明白白的阳谋。
云清澜眸色一凝,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秦朝楚语声悠悠,如重锤砸进众人心间,赵麟禄看着淡然站在一侧的秦朝楚,眼中几度明灭,再开口时声音却变得冷峻:“在下虽受贵人恩惠,但忠君侍主乃臣子本义,吾等虽未得袍笏,但诫律犹在,持正守心,贵人对此若有不忿,残命既因贵人而苟延残喘,贵人拿去便是。”
不想赵麟禄竟有如此烈骨。
赵麟禄说的铿锵,秦朝楚却神色淡淡没有应声,屋中一时便又沉默下来,云清澜抿抿唇,思量片刻问赵麟禄道:“赵兄身在诏狱二十年,其间看守严密,又是如何得以脱身的?——可是有人相助?”
“确有恩人暗中相助。”赵麟禄沉默片刻,但却不愿透露此人身份,只道,“天下志士,殊途同归,何须留名。”
既同图大业,则往来人事不问前情后路,携手并肩皆为袍泽。
云清澜见状也不再追问,转而换了个问题:“那太苍山一事,可是他授意你们所为?”
“此路确为恩人所指,但也是我等向其打听在先。”赵麟禄顿了顿,有意为其开脱,“二十年不见天日,我等对朝中诸事要员早已不甚熟悉,也约莫只有慧敏皇后还记得我们,是以若行上谏,也只有在太苍山上惊拦凤驾这一个法子。”
武帝灭季家满门,衡芜山中季知方更丝毫不曾掩饰其对武昭皇帝的恨意,为何还要让他们去太苍山上谏?
云清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让你们进飞仙台,也都是他的意思?”
“这倒不是。”赵麟禄摇摇头,“史兄血染太苍,我等当时也俱已抱了死志,可慧敏皇后却一语惊醒梦中人。身后事不可及,如今奸佞未除,我等须得先寻一安身立命之处,再徐徐图之。可此事说的容易,戴罪之身,又不愿离开京都,在京中不敢抛头露面,自也无处可去。一筹莫展之际又得一善人相助,才将我等尽数送去飞仙台谋个生计。”
“谁送你们进去的?也是他?”二十年漂泊异地,季知方竟还能跟工部的人搭上关系?
赵麟禄又摇头:“是葛老太爷。”
葛老太爷竟也牵扯进来了,云清澜又是一愣。
葛老太爷葛仲牧,原为翰林掌院,皇室子女中除李玄珠由季鸿儒教导外,其余几个皇子都由葛仲牧行管教之责,算下来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师。后来李玄臻登基,其又被加封太傅,一时风头无两,只不过如今却早已退隐,幽居在城西巷中。
云清澜敛下眸子想了想,据说这葛老太爷同窗时就是季鸿儒的好友,更是与季家比邻而居几十年。当年季家十族流放,师友尽捉,葛家与其关系紧密,原本也难得幸免,不过其既是陛下亲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仗着这层身份,李玄臻就算是要流放季家十一族,那也动不得葛老太爷。
不过这葛老太爷倒也是出了名的驴脾气,当年的事朝中人人自危,对留在城中的葛家更是众说纷纭,其大怒之下辞官隐退,这才幽居城西。
可葛老太爷久居家中不问政事,又是怎么知道赵麟禄一行人越狱的?还这么巧地偏在那时出现将赵麟禄一行人全都送进了飞仙台?难道真如赵麟禄所说,单纯是个“善人”?
云清澜抿抿唇没有说话,看来赵麟禄这些人也是被蒙在鼓中,要想得知实情还是得去葛老太爷那里走一遭。
又歇了个把时辰,飞仙台几人吃饱喝足,赵麟禄看着也精神许多,暮色四合,鸦雀扑棱棱地飞过晚空,倏尔无踪,只留下一串粗嘎难听的啼叫。
崔丹辉几人在昏沉暮色里站起身,冲云清澜郑老伯几人躬身行礼,道过谢后便要回去了。
赵麟禄也紧跟着撑着身子坐起来,看模样似是要下床。
坐在一旁休息的郑老伯当即站起来:“你们这些娃儿,要去哪?”
为首的赵麟禄低声道:“多谢老伯款待,膏汤热饮,不胜感激。今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却更不敢给老伯招惹灾祸。麟禄今已经大好,不敢再多叨扰,眼下便告辞了。”
郑老伯在赵麟禄血淋淋的身上瞟了一眼:“这血都还没干,就敢说好啦?不要瞎说,快躺着休息!”
一边说着又一边伸手拦下崔丹辉几人:“你们几个娃也在这里歇,俺老汉家里地方不大,但住你们几个娃还是能行!”
却听崔丹辉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如今手脚俱全,如何能安于篱下,空享老翁之利?”
说罢一旁的解鹏和曹毕珍也随之露出赞同的神色。
崔丹辉刻板,话也说的文绉绉,郑老伯听得一愣,问:“那你们出去之后,可有地方住?”
崔丹辉闻言一滞,不应声了。
若不是无处可去,他们又怎么会被云清澜带着投奔到郑老伯这里。
郑老伯自然也看明白过来,顿了顿又道:“俺老汉知道,你们几个娃都是好娃,上面给的饭不够吃,那些在飞仙台搭棚放粥的,是不是就是你们几个?”
他指指赵麟禄:“你们觉得受了俺老汉的恩,可俺老汉也吃过你们一碗饭,今天这个娃儿伤成这样,难道就不叫俺老汉报恩啦?”
飞仙台几人梗着脖子不说话,郑老伯就轻轻叹了口气。
“俺老汉知道,你们都是有志气的好娃。”忙活了一天,郑老伯看着也有些累了,他重又拉来个凳子坐下,破锣似的嗓音沙哑温和,“但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哪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能把事情全干了的?”
郑老伯说的朴实,听来更叫人动容。云清澜站在一旁,恍然想起她与郑老伯的初见,和包家兄弟那处奇形怪状的小屋。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好啊,阳的第四天还是很难受,还有点低热,主要一直咳嗽,经验就是,必备救命药布洛芬,39度连烧两天人真的会g,两颗布洛芬带我捱过了最难的两个晚上,剩下就只能靠抵抗力了,中间陆续吃了点中成药冲剂,但感觉也不那么对症,就是狂喝水,多休息,现在慢慢放开了,大家保护好自己,实在没办法中招了,该吃药吃药,该休息休息,不要太焦虑,大家都会好的!
第82章 葛老太爷
文人大抵都爱坚持些可笑无用的自尊, 这种自尊在他们的嘴上沾满石灰,说不出求饶的软话,也将他们的手臂缝进直裰, 做不出低头的姿势。让他们即便是绝处逢生时,也总扭扭捏捏, 不大爽利。
崔丹辉几人面上现出纠结, 他们看着赵麟禄身上纵横的伤口, 顿了顿道:“赵兄如今重伤未愈, 不若、不若赵兄就先在老伯处歇几天,如何?”
“这,我···”
赵麟禄一愣,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又被郑老伯拦下了:“行, 就这么办,你这个娃在俺老汉家里好好休息, 剩下几个娃记得明天晌午过来吃饭!”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老伯也心知崔丹辉这几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在此留宿了, 如此他索性也不再强求,只留赵麟禄一人在家中养伤。左右有赵麟禄在这里,剩下几人也会时常过来,他早早备好饭食就是。
云秦二人和崔丹辉三人一道从郑老伯家中告别, 在田埂路上分道扬镳时云清澜随口问了一句他们的去处,几人目光闪烁片刻, 只朝着云秦二人相反的方向随手一指。
大抵也是露宿街头。
云清澜心里清楚, 也都没有挑破,只又寒暄几句, 两方人便分道扬镳了。
走进田埂小路接连的城南街市, 日暮下行人往来步履匆匆, 云清澜正蹙着眉细想方才与赵麟禄的一番谈话,余光中忽然瞥见秦朝楚嘴角上扬,竟是在自顾自地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