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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137)

作者:遗珠 阅读记录

“如非临此危局,属下不敢干涉殿下私事。”

“大敌当前,但求殿下相时而动,与阿萝娘子暂时分离,以求来日方长。”

这番话诚恳至极,字句忠心,内涵更是有理有据。

可魏玘听罢,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晚风卷过,惊起他袍角一片,玄影翻黑无数,顷刻融于漆夜之中。

川连不再多言,只默立,静候贵主明示。

二人就此缄默良久,终听得魏玘落叹半息,声寒如霜——

“叫梁世忠与辛朗过来。”

……

“哗!”凉水泼往面上。

阿萝身子一颤,浑噩的心神收紧半分。

她本能地感到寒冷,想抱紧自己,却分毫也动弹不得,只受一股强大的力道拉扯、拖拽着,在地上剐蹭、磋磨。

——这样的感觉痛极了。

尖锐的碎石扎刺她。生硬的草梗鞭笞她。

她想睁开双眼。可淌水的眼睑重如千钧,沉沉地压着,不容她窥探外界。

“窣窣。”草木蹭过耳畔。

她被人拖动,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向某处行进而去。

光阴漫长。她与漫长搏斗。

不知过去多久,阿萝终于赢回了几分神智。

她竭尽全力,撑开眼帘,掀过半干的湿露,对上白水似的、清澈的一泼月,与渺茫的云层。

月儿与云摇晃着,好像刹那就会碎裂。

她眨动涩痛的眼眸,眸光迷茫而仓皇,瞧见乌压压的、浓密的枝叶,很快遮去月色,只剩深青色的阴翳,一并盖住她昏蒙的心事。

“柴荣!”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格外遥远,又似乎很近。是男子的声音,会是谁呢?

“你要的东西我们带来了!把阿萝放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阿萝朦朦胧胧,下意识想要回应,却只咬紧了口中的绵布。

“把钱袋扔过来!”又有人在说话。

这一次,声音近在咫尺,粗沉而干哑,像沼泽的呜咽。

阿萝的神智依然涣散。她能听见双方的沟通与攀谈,却使不出力气,更无法动弹。

“我凭什么相信你?”远些的那人开口道。

紧接着,女子的声音闯入其中:“阿萝有没有事,你让我们瞧瞧!”

“哼!”冷笑低低抛来。

下一刻,阿萝后发一痛,被人生生抓起、推往外界。

树叶打过面庞,月光迎眸而落。

因着那份痛觉、这份亮光,她终于发现,自己身处密林,与身边的柴荣密不可分,自是被人当做了最好的防具,用以抵御所有不测。

在她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林地,四周满是树丛。一群人手举火把,正位列其中。

她的头仍被人揪住,被外力迫使,高高昂抬起来。

“瞧见了吗!”柴荣吼道。

“小妖女眼下好得很呢!你们再不给钱,她就未必有这般好了!”

——是了,小妖女。

阿萝心神一慑,完全醒回神来,记起了自己的处境。

她被柴荣绑架,管魏玘勒索钱财。柴荣是巫王铁卫,见过她、了解她,更通晓她所有。

阿萝眨眸,目光逡巡,将来人的面孔尽收眼底。

她看见郑雁声双颊惨白、紧咬下唇,看见辛朗面色铁青、眼底杀气四溢,也看见梁世忠神情肃穆、严阵以待——唯独没有魏玘。

魏玘并没有来。

觉察这点,阿萝忽然如释重负。

她懵懂地想起,在她先前昏迷时,曾做过一场梦。

在梦里,魏玘沉睡着。她轻抚他面庞,动作温柔至极,指尖游走之处却燃起熊熊的火焰。她束手无策,只能放任他燃烧、碎成一把荒芜的白骨。

幸好。那终归只是一场梦。

阿萝长舒一口气,由衷地感到轻松与庆幸。

——太好了,他没有来。

他不该来,不该再与她有所牵连,不该和她有更多的羁绊。

觉察她异样,柴荣五指一重。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声音抵在她耳后,咬牙切齿道:“小妖女,你笑什么?”

阿萝不答。她笑得肩颤,眸里清波泛漾,不存半点恐惧。

柴荣皱眉,心底怒火升腾。

他藏身于树丛后,抓紧阿萝,贴身掩护自己,另一手持刀,以刀尖指向郑雁声:“叫那个女人送钱,把钱袋给老子扔过来!”

郑雁声与身边人交换眼神,走向柴荣所在,扬起手臂。

钱袋抛空而出——

“啪!”

曲弧过后,它摔进了柴荣与阿萝所在的草堆。

柴荣收拢手臂,死死夹住阿萝,携她共同弯腰、去拾那落脚的钱袋。从始至终,他都与阿萝相距密切,几乎不露任何破绽。

他收刀入鞘,单手揪住阿萝的头发,另一手解开钱袋,草草盘点了几眼。

众人一壁盯他,一壁受摇曳的树丛惹了眼,无不心神紧绷。

“柴荣!”辛朗高声道。

“你已拿到钱了,自当言而有信、放阿萝回来!”

话音初落,阿萝被柴荣束着,忽觉那后首的力道再度加重,似要狠狠拽落她发丝。

她眼眸盈泪,仍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示弱的呜咽。

“老子反悔了!”柴荣猖狂笑道。

“这么肥的肥羊,老子还能一口气放跑了她?不多宰几次怎么行?”

“况且……”他声音一沉。

只在众人眨眼的片刻,他倏而抬手,刀尖上扬,与阿萝的脸颊不出一寸:“老子要是就此放了这小妖女,还能活着走出凤凰林?”

“这密林里铁定藏着燕南军的埋伏。真当我柴荣是个笑话?”

柴荣说着,刀尖落下,手臂又是一夹,就要挟持阿萝、向密林深处隐没而去。

忽然,晚风骤破——

“簌!”

促烈的急音穿叶而来,将月色撕开一道裂口。

金光宛如流星,打过阿萝的眼眸,携着冷泰的沉着、滔天的怒意,刺向了柴荣的咽喉。

“噗嗤!”利刃入肉之声。

阿萝只觉身后力道一松、忽而失去支点,软软摔落地上。

柴荣与她一同颓倒。一只锋芒十足的金镞箭,深深插入他喉头,溅出涌流而湿热的鲜血,一泼又一泼,喷上苍翠的青叶。

阿萝怔住了。

她抬眸,下意识望向箭矢射来之处。

目光尽头,魏玘立身石上,玄金蟒袍猎猎,受白月勾出刀似的光影。他眉宇冷冽,双唇紧绷如线,手中开弓未落,拨去丛叶纷扰。

他为她而来——从未缺席,一如往常。

作者有话说:

[1]货币莫考据!全架空!

第95章 饮冰魄

清光织叠如锦, 汇入交错的视线。

阿萝眨眼,长睫扇动一下, 潮般的泪雾倏而漫上, 遮蔽了修长、清颀的锋影。

似是恍惚的错觉,她捉到了一丝曳动——极轻、细微,源自半开的长弓、绷紧的身脊,还有比海更深、更沉的那双凤眸。

他很害怕吗?阿萝朦胧地想。

答案毋庸置疑。

魏玘的手颤得厉害。他十指内扣, 竭力攥紧弓臂, 仍无法抑制掌心的战栗。

利箭入喉的瞬息, 他的冷静如弦迸裂,生出一股难言的颓败, 自内而外地侵吞、消磨他心神。

二十二年以来,魏玘射出过无数支箭,却没有任何一支如此令人后怕。

倘若失手, 他或会误伤阿萝, 甚至射杀阿萝。这般骇人的可能,并非不在他考虑之中。

可魏玘别无选择。

谁也无法确定柴荣不会出尔反尔。他以阿萝为质,掌握筹码、占据主动, 既能向魏玘等人无度索求, 亦能随心所欲、伤害阿萝。

忍让只会助长柴荣的气焰,将阿萝推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唯有处决柴荣,方能绝处逢生——更不必提,柴荣了解阿萝的过去与秘密。

魏玘知道,为保阿萝平安, 不可与柴荣正面交锋, 必须兵分两路, 一路在明, 一路在暗。

明处者,当与柴荣周旋,言语不断,探其位置,稳其心神,引其注意;暗处者,当伺机而动,借助密林荫蔽,以散兵包拢合围,以弓手一举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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