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35)
老太君厚着老脸,求到沈舟颐面前。她平日里是多么颐指气使的人,被逼到绝处,就差给沈舟颐跪下。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家族亦是此理。贺二爷被人欺负至死,贺敏又无缘无故伤成这样,贺家满门老幼妇孺空悲愤,却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沈舟颐倒答应贺老太君会尽力救贺敏,但和当初救贺二爷一样,他没把握,死生都由命。他也不是神仙,难保不会手抖。贺敏死了就死了,都是没办法的事。
贺老太君找不到其他妙手回春的圣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沈舟颐身上。无奈,她私下里许沈舟颐:“贤侄若能救回敏儿,老身会竭力说服戋戋,与你好好成婚。”
沈舟颐告诉老太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确实想要一味药材。
老太君问什么药材,他落落大方地要了戋戋。
老太君忧道:“老身答应帮你劝她,但她不一定同意,你……”
沈舟颐打断道:“今晚临稽有灯会,让侄儿带戋戋出去玩玩吧,她近来心绪也低落。”
贺老太君腾起一阵无名火,她亲孙子还挺尸在榻上奄奄待毙,他还有闲情逸致游玩?欲怒斥两句,见沈舟颐锋利的视线扫过贺敏,同样冰冷,不容拒却。
老太君浑身激起战栗,到嘴边的硬话收了回去。
“侄儿就算现在要救治敏哥儿,恐老太君还不放心把敏哥儿交给我。”
他手边正放着细如柳叶的刀,微光在尖利的刀刃上流转,能救人也能杀人。
贺老太君悲哀之极。
她知道把戋戋交出去是什么意思,可怜那女孩还戴着孝呢。
贺敏痛苦的嚎叫声容不得老太君半点犹豫,她必须在孙子和孙女之中做出选择。
孙女只是平常疼爱罢了,日后嫁出去便像泼出去的水。可孙子不同,孙子永远姓贺,是要替贺家传承香火的。若贺敏死了,贺家会绝后,贺老太君日后在地下没脸面面对死去的列祖列宗。
老太君愧仄不已,撒手不管了,独自呆在佛堂里,不吃不喝也不出门,连声为贺敏念佛祈祷。
戋戋闻听此讯前来探望贺老太君,就隐隐知道自己被卖了。
除去她,贺老太君还有什么筹码跟沈舟颐交换?
暮色染天的时候,她正坐在花圃前的小秋千上发呆。
沈舟颐缓缓踱过来,对她道:“已与你祖母打过招呼了,晚上跟我出去一趟吧。”
他离她三尺远,语声冷漠,只是来通知她的。
戋戋硬声道:“我若不去呢?”
他漫不在意:“随你。”
半点挽留她的意思也没有。
情势已发生了逆转,现在是她求他。
戋戋恨得咬碎牙关,可她再恨,也得向现实妥协,也得救她名义上亲兄弟。
“你把我当成可以交换的东西,”她痛骂他,“你肮脏,无耻。”
沈舟颐嗤然瞥她一眼,异常平静说:“戋戋,你要晓得,我明明可以什么都不交换的。”
“你想逼婚。”
“我没有。”
他定定道。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择,之后不要翻悔。我不欠你贺家的,根本没义务为你家效劳。”
戋戋能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她身为贺家的一份子,吃贺家的用贺家的,贺家儿子出事了,她自然得舍己为人。
小飞虫落在蛛网中,苦苦挣扎,束手待毙。
沈舟颐懒得跟她多言。
“愿意的话,过会儿就来找我。我带你先出去熬副避子汤。”
避子汤?
戋戋的太阳穴剧烈跳动。
沈舟颐最后怜悯地揉了揉她的脸颊,拂袖走了。
清霜见小姐和公子吵架,怯生生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回屋休息。
戋戋心绪难平,沉沉眺望即将降落的暮色,好绝望,又好悲哀。
良久,她嘶哑地说:“去给我准备盆热水吧。”
她要沐浴。清霜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此时要沐浴。
……
临稽是座江南小城,水路发达。今晚城中放烟火,璀璨的火星混合着星光落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曲水溪桥,满地烟霞,处处皆是吱吱呀呀的摇橹声。
戋戋将头发简单朴素地盘了个髻,没簪任何首饰。她的容貌原本偏甜美,适合浓浓的桃花妆,一身素色掩盖了姿色。
她仍把白麻衣套在最内层的亵衣之外,企图在关键时刻唤回那人的良知。虽然很大可能是徒劳的。
沈舟颐明明只是个平民,无权无势,无官无兵。可他压在她身上,像五指山。
出门,惨雾重浸,月亮朦朦胧胧,缺失半个。
沈舟颐虽没说把她带到哪儿去,但不用太过担心他会幽禁她。他行事风格与晋惕大有不同,做什么都讲究名正言顺大大方方,不会私自将她藏起来。临走前,他甚至还和她一起去拜别了贺老太君,说今晚宿在外面,明日上午再归来。
贺老太君手里捏着佛珠,没反对,默应了。
出得死气沉沉的贺府,外面其实还是很热闹的。竹阁松轩,小贩叫卖,往来人群熙熙攘攘。
沈舟颐随意寻处药铺煎了副避子药,灌在水囊中,给戋戋随身带着。他是医药之术的大行家,闻闻味道就知道汤药的优劣。这样苦的味道,是绝对不可能让她怀上孩子的。
他对她道:“事发突然,以后不会时常如此。”
以后,还有以后?
恐惧的寒流如蛆附骨,戋戋痛苦不堪。
她说:“街上太挤,逛也没有什么好逛的,不如你带我去她那儿坐坐。”
指沈舟颐养在外面那个妾室。
她不想和沈舟颐做那事,便临时找个借口推诿。若日后她注定要嫁给他,还不如提早和那位认识认识,瞧瞧到底是什么货色。
沈舟颐却不近人情地拒绝:“你是你,你的事与她无关。”
他可能一时嘴急说反了,应该是“她的事与你无关”——他爱那妾室如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生怕她这未来大妇会欺负了他的爱妾。
戋戋深吸一口气,嗫嚅着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只想和她提前见见面罢了,毕竟日后要在同一屋檐下。”
沈舟颐显然不愿深谈:“好了,别说这些了。你看喜欢吃什么,我买给你。”
戋戋黯然,他既心念她人,为何还执意娶她?
她浅浅叹口气,眸中晶莹。
沈舟颐道:“怎么又耍脾气?非是我不让你见她,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咱们的夜晚良辰美景,何必跟不重要的人耗费时间。”
他的嗓音萦绕在她耳侧,语气比刚才略略软些。那般俯首迁就的样子,好像他和她跟一般的眷侣是同样的。
但戋戋知道沈舟颐在给她台阶下,至于那爱妾,他是必不可能让她见到的。
戋戋玉白的小手捏住他的衣袖,失声叫道:“舟颐哥哥。”
沈舟颐稍愣,这熟悉的称呼倒好多日没听她叫过。
“你说过会一生当我的保护伞,对我好,那些话都不作数么?”
沈舟颐凝重道:“自然作数。”
“可你如今这般步步紧逼于我,可还顾念着半点兄妹之谊?”
她尝试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沈舟颐知她又在耍心眼,并不为所动。他掐掐她雪腮,“好戋戋,你不想从贺府出来,难道咱们在你父亲的灵棚前么?你姓贺我姓沈,咱们从来都不是兄妹。”
微风动树,凉风拂体。
这下彻底完了。
数弯流水,归鸦阵阵,临稽城正罩在一片璀璨华彩中。虽夜色遥深,水中仍有不少轻舟荡漾。这里山温水暖,不比城外护城河,即便到了冬日也不会冻冰。
上船的时候正好遇上几位僧侣师父,沈舟颐向他们求了支姻缘签给戋戋,双手合十,动作甚为虔诚标准。
戋戋斜眼瞥着,他何时与佛结下缘分,平日里他书房仿佛也颇放着几本佛经,不知是真的虔诚,还是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