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番外(128)
我跟阿恒仰躺在院中,少年眼里映着漫天繁星,说要送我一颗星星。
又有那股腥臭味强势侵入,阿恒不见了,星星也不见了,眼前只剩下黑衣少年一张泛白冰冷的脸。
我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不听使唤地颤栗着,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些力气,指甲抠在刑架上崩裂开来,那种纯粹的尖锐的疼直反应到颅脑里,疼得我恶心,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又被一次次拉回来。
冰寒彻骨的地牢里,我硬是生出了一身冷汗来。
黑衣少年片刻不待,取来了第二枚铁钉,“那个孩子可还是陛下龙子?”
第一枚钉子下去的时候我就以为自己只怕是要死了,可是等我身上各处关节骨缝里楔进去十三枚钉子的时候我竟然还活着,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黑衣少年把第十四根铁钉在指尖转了几圈,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孩子是龙种吗?”
我费力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是。”
第十四枚铁钉抵在了前胸鸩尾上。
我呼吸随之急促起来,残破不堪,全身都不受控地抖起来了。
黑衣少年刚要施力,一旁闯进来个随从模样的人,附在少年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少年随即收了手凝眉,“他来干什么?”
那个随从不知又说了什么,黑衣少年把手里的铁钉插回了卷帘里,“给他换身衣裳,再洗把脸,这副模样只怕是见不了人了。”
上来几个人解开我身上的束缚,没了那几根绳子的支撑,我脱力栽倒下去,先是呕出了一口乌血来。
有狱卒端了水盆过来,我无意扫了一眼里头映出的人影,嘴唇咬破,双眸充血,竟然还流下两行血泪来。
确实不像个活人样子了。
临走黑衣少年又把我捞起来打量片刻,估计是觉得看的过眼了才松了手,“没人能挨过我的悬魂钉,今日算你走运,这个人我目前还不想招惹。”
收拾完毕再被拖回牢房,隐约间好像听见老头唤了我几声,却实在没力气应了。
我身体里还带着那些东西,与血肉连在一起,与骨骼互相抵触,呼吸之间都疼的锥心刺骨,却硬是在那种情形之下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唤我:“小书……”
睁眼的那一瞬间,便再也忍不住了,眼前一片模糊,我也不知道流下来的是血是泪,湿凉一片。
“老师……”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对着柳骞唤一声“老师”了。
“好孩子,好孩子……老师来晚了,”柳骞一双手颤抖着隔着拦木来拉我,却始终差着那么几寸,我肩胛那里钉着两枚铁钉,竟然连半分力气也无。
滕子珺是跟柳骞一道来的,从外头提了个狱卒过来,把人往前一推,“还愣着干嘛?开门啊!”
那狱卒犹豫再三,“大人说了,这个人不能放。”
柳骞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起身整顿衣衫,“我在朝中时官至国子祭酒,官居从三品,就是你们县太爷来了也得给我几分脸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狱卒这才掏出钥匙把牢门打开了。
滕子珺第一个冲了进来,“你怎么样?他们对你用刑了?”
我摇摇头,这会儿多说无益,我刚入狱那段时间时常受到接济,约莫就是他在外周旋,柳老也该是他找来的,冲人郑重道:“多谢。”
再看着柳骞,一时间千言万语都说不出了,只是眼泪怎么也刹不住似的往外奔流。
“老师知道,老师都知道,”柳骞上前在我手上拍了拍,“你受委屈了。”
“有什么话先出去再说。”滕子珺将我背上,刚走到地牢门口,胖太监便领着一伙人冲了进来。
柳骞还欲继续拿出自己的名头压一压这伙人,那胖太监却根本不给机会,趾高气昂地大喝一声:“大胆刁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劫囚,来人呐,把他们都抓起来!”
我们这边能有战力的也就是滕子珺一人,但寡不敌众,不消片刻便被胖太监一伙人按压在地。
胖太监拿了把刀架在滕子珺脖子上,“你知道你是如何越过这层层把守进到这地牢来的吗?就凭这老头几句糊弄人的话吗?说实话,咱家等了你很久了。”
吩咐左右把滕子珺架起来,又把那把刀递到了滕子珺手上,“今有刁民劫狱,混乱之中错手杀了囚犯,这事不就有交待了吗?”
“放肆,”柳骞往我身前挡了挡,“我如今虽然奉陛下恩旨闲养乡里,却仍有请旨上书之权,你当我不存在的吗?”
胖太监眼里一寒:“死人是不会上书的。”
刀锋逼近,胖太监袖手冷笑。
猛然之间地牢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银光落刃,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已然落了地。
第120章 终得故人归
少年自光里而来,一身银光铠甲,云霆披风猎猎,手执长枪,恍似神兵天降。
他总算是兑现了承诺,少年将军英姿勃发,无人可敌其锋芒。
我心里压着许久的那口气总算松下,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我这辈子都没睡得这么踏实过。梦境香甜柔软,没有苦痛,没有看不清的前路,好像回到了过去过得很慢的那些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光涓涓往前流淌,每日忧心的只有一日三餐。
我好像在梦里走过了春秋四季,嗅到了牛角山上的风和露,野湖边草木的清香,听到了夏夜里的虫鸣蛙叫,寒冬大雪压着残枝呻吟。最后有个人将我轻轻揽进怀里,安慰我一觉醒来又是一个晴天。
再后来我就醒了,因为我听见了小莺儿的哭声。
知觉渐渐回归,先是疼,从四肢百骸里席卷而来的疼,持续而尖锐地拉扯着神经,疼得我直犯恶心。我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人在这样的情形是不可能睡着的,方才那可能是人在濒死前对疼痛的一种麻痹,我要是跟着睡过去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再之后是小莺儿的哭声,小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小时候稀疏的几根黄毛也能撺两个麻花辫了,就是一哭起来这幅公鸭嗓一直没见改善,以至于我一听到这声音还是如临大敌,这才硬生生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最后是掌心里一点温暖,一缕细若游丝如温水般的触感沿着掌心缓缓而上,最后汇集于气海丹田,这才护住了那一点薄弱的心脉,不至于枯竭而亡。
至此所有的感觉都回归了,可我就是睁不开眼。
我听见阿恒开口问:“他怎么样了?”
有个陌生些的声音回道:“除了身上这些你看到的,还有就是前胸遭过碾压,肋骨断了两根,手上受过拶刑,指骨断了三根,腕骨和脚踝关节都有反复被拆卸过的痕迹。这些都还好说,如今最为棘手的是他身上这些钉子。”
一声叹息滑落:“悬魂钉,一钉摄魂,两钉出窍,这些钉子上带着旋纹,全都是旋转着钉进各处关窍里。如果强势取出,势必牵连出皮肉,按照相反的方向旋出,他便得再受一遍当初的罪。”
一提到那些钉子我便心生恶寒,身子控制不住打摆起来。阿恒抱的更紧了些,小声安抚。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静下来了,之前说话的人应该是出去了。
“玉哥儿,你睁眼看看我,”阿恒在耳边轻轻唤道,声音艰涩阻滞,似是在狠狠压抑着情绪,再开口时却带上了几分潮湿气,“我回来了,你说我再回来还要给我煮面吃的……你不是答应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都等我的吗?”
有一点冰凉滴到我脸上,心里跟着一颤,终于是缓缓撑开了眼皮。
“阿恒啊……”光线太亮了,我眯了眯眼才勉强睁开,阿恒的轮廓逐渐清晰,眉眼间较走的时候多了几分英气,只是脸上挂了两行泪痕,叫我心疼不已。
我想抬手给他擦擦眼泪,却受制于身体里那几枚铁钉,只能作罢,皱了皱眉,“你怎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