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13)
这间佛堂很小,供奉的也不知是什么菩萨,坐莲花台、持如意幢,无喜无悲,沉默地俯视世间众生。
而下方的少女微微地抬起脸,佛前三柱香,在袅袅的烟雾中,只见她面若海棠,肤似凝脂,□□细腰,又是一番露华浓艳。
古佛法相庄严,佳人媚色如妖,两相映衬,格外夺人心魄。
远处有鸟鸣于山涧,啾啾几声,秦玄策不觉屏住了呼吸,唯恐惊了山鸟。
阿檀继续对着菩萨诉说:“我对二爷尽心尽意,二爷却总是凶巴巴的,叫人畏惧,求菩萨保佑,让二爷不要恼我,许我在他身边多伺奉几年……”
太不正经,居然在佛前求这个。
秦玄策板起了脸,但不知为何,他飞快地看了看左右,幸而四下无人。
“若能叫二爷对我再多几分垂怜,那就更好……”阿檀的声音又轻又软,仿佛燕子在春雨中的呢喃。
阳光很好,这一年的春色格外明朗,秦玄策觉得天热了起来,微微地出了一点汗。不能再听下去了,谁知道她还会在佛前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来。
“菩萨面前,不得胡乱言语。”他断然出声喝止。
阿檀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见秦玄策正站在门外。
男人的身形高大异常,把光线都挡住了。
阿檀猝不及防:“二、二爷,您几时来的?”
吓死个人了,她方才在菩萨面前许愿,一求能在二爷身边多伺奉几年,才好赚够赎身银子,再求二爷能对她多几分垂怜,说不准能有机会见到母亲,冷不防二爷就杵在她面前,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会不会觉得她贪念了。
阿檀这么想着,心里害臊,面上浮起了红晕,桃花眼角微微上挑,怯生生地看了秦玄策一眼。
秦玄策看过去更严厉了:“你既为奴婢,就该安分守己,今天可不是让你出来玩耍的,你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作甚?”
阿檀慌张起来,她难得出来一趟,满眼都是新奇,像是放出笼子的小鸟,恨不得使劲蹦达两下,故而求了陶嬷嬷,也去给菩萨烧一柱香。她可不敢到大雄宝殿去,只敢偷偷地摸到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小佛堂里来,谁知道呢,还是被主子逮个正着。
阿檀结结巴巴地告饶:“我、我错了,二爷宽恕则个,我马上就回去。”
她立即起身,低着头,从秦玄策的身边绕过去,落荒而逃。逃得太急了,一不小心绊住了裙子,还打了个踉跄。
秦玄策下意识地伸出去手去。
似乎触到了、又似乎没触到,宛如春光,从指尖滑过。
阿檀自己稳住了身子,撩起罗裙,跑得更快了。
跑到一半,她觉得有些心虚,情不自禁回头望了一眼。
秦玄策远远地站在廊阶下,他的神情冷峻,目光深沉,带着阿檀看不懂的情绪,叫她害怕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又跑了。
她回到大雄宝殿外头,气喘吁吁的,还没定下神来,就被陶嬷嬷一把拉住了。
陶嬷嬷低声埋怨道:“我就不该纵容你,说是去菩萨面前点一柱香就回来,去了老半天,你胆子真大,到哪里贪玩去了,若是叫主子知道,回头得挨罚的。”
阿檀战战兢兢,还来不及陪罪,那边秦夫人就携着傅老夫人的手一起出来了。
两人相谈甚欢,一幅意犹未尽的模样。
旁边的知客僧八面玲珑,惯会看人眼色,迎了上来,殷勤地问道:“阿弥陀佛,两位夫人,可要到禅房中喝一杯清茶?”
正合秦夫人之意。
当下时,一行人便随着知客僧到了后院禅房。
两三个贴身仆妇服侍着贵人到房中坐下,小沙弥奉上了清茶。
秦夫人笑道:“正好,我自家做了些小点心,婶婶和琳娘一起尝尝。”
陶嬷嬷遂出去,命阿檀将点心匣子捧了上来,摆在案几上。
阿檀的容貌实在过于夺目,因着年纪相仿,傅锦琳好胜心起,难免有些不悦,盯着阿檀看了好几眼。
傅老夫人顺着孙女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轻轻地“咦”了一声。
秦夫人是个慈母,时时刻刻心里都念着儿子,吩咐阿檀道:“这点心做得怪细巧的,二爷在和悟因大师下棋,你拿一些去给他,问他吃不吃。”
“是。”阿檀恭敬地应下了,依言出去。
傅老夫人看着阿檀的背影,眼中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秦夫人注意到了,问道:“怎么,婶婶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傅老夫人沉吟了一下,犹豫地道:“我看你家这婢子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叫人费解。”
第11章
秦夫人微微讶然:“是么?”
傅老夫人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想不出来,罢了,大约是老婆子眼睛花了,认错人了。”
傅锦琳目光一动,在一旁温柔地微笑道:“那婢子容貌生得真好,可见晋国公府果然是大户人家,就连一个粗使婢子也是这等绝色,叫人惊叹。”
秦夫人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那个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宫奴,现在是我家老二的通房丫头,不过多生了几分颜色,性子却蠢笨,不算什么。”
傅老夫人闻言,眉头皱了一下:“倒不是我多嘴,通房丫头还是要温存体贴为宜,似这等妖精一般的人物,若勾得主子为她轻狂起来,反而不美。”
秦夫人面色如常,并不言语。
傅锦琳察言观色,转而柔声安抚祖母:“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通房丫头而已,连个妾都不是,就当养只猫儿,供主子逗乐,自然要赏心悦目才好,祖母您迂腐了。”
如此甚好,这女孩儿是个知趣的。
秦夫人这才点头笑道:“我家老二眼界高,到如今也未成亲,是我这做母亲的心疼,硬把这丫头塞给他,待他完婚后,就听凭他媳妇发落,傅家婶婶还能不知道吗,我们可是守规矩的正经人家。”
傅老夫人这才放心,又展颜粲然:“阿弥别怪我,年纪大了,就爱唠叨两句,可不是,家里的小辈们都嫌弃我老婆子嘴碎,罪过了。”
“一样一样,我儿子也嫌弃我唠叨。”
秦夫人和傅老夫人相顾而笑,气氛十分融洽。
纸窗半掩,几杆瘦竹从窗外斜伸进来,这时节,竹叶的翠色尚浅,有些凉薄的意味,伶仃一两片飘落在棋盘上。
悟因拂去竹叶,顺势在小尖上落了一个白子,慢悠悠地道:“听说武安侯府的老夫人今天一早就带了傅大姑娘守在这里,专等你过来,大约是借机要和你相看的意思。”
对坐的秦玄策执黑子,迅速地吃掉了悟因的一个白子,冷淡地道:“出家人当静心修行,你管那些闲事作甚?”
悟因和尚的眉毛和胡子都白了,看过去面容端方,一身仙气,俨然世外高僧的风范,但其实为人最是诙谐不羁,闻言不以为杵,反而泰然自若地道:“身在世外,心在凡尘,苦众生之苦,此为大修行,你不懂得。”
他当着秦玄策的面,煞有其事地掐了掐指头,摇头道:“依老衲看,这桩姻缘八字不匹,黄犬玄兔相逐,主争斗之局,不可为。”
秦玄策把棋子丢了回去,似笑非笑的:“傅家得罪你了?上回的云都公主你可是夸了个天花乱坠。”
悟因俗家姓赵,乃是正正经经的皇族出身,年幼时为病重的皇祖母祈福,自愿舍身入了佛门,论起来,云都公主当以“叔祖”呼之,他夸自家的侄孙女,当然不遗余力,但今天这个又不一样了。
悟因身份不同,懂的内情比旁人更多一些,他含蓄地点醒道:“傅侯年少时一战成名,心高气傲,为人桀骜不驯,其人虽有才干,却不为皇上所喜。”
对于悟因这番评判,秦玄策哂然一笑,不予置喙。
悟因话锋一转,又道:“而今傅侯膝下只有一女,后继无人,皇上念他功劳,暂且无事,若秦傅联姻,汝为婿,半子也,两姓所握之兵,几可倾国,此为上位者之大忌讳,切切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