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72)
他随口应道:“也是。师门中近日不许外人出入,带着小马,恐会令其他弟子生疑。”
心中想的却是:恐怕它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很可惜,眼前这位“怀嘉”对此一无所知。赵识君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来,刻意地放缓了脚步。
越过巨石之后,原本通坦的大路很快便变得狭窄起来,两旁树木也愈发茂密。等再行了半个时辰,小道也渐渐变得崎岖。很快,路便分出了岔口,一条顺着原本的方向,路旁景致也与先前相似;另一条则显得更为隐蔽,若不是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发觉。
谢长亭走在前面,脚步并未停顿,径直便向原先方向的小道走去。
刚走了三两步,便听得身后的人唤道:“等一等!”
他停下,不解地回头望向对方。
“那条是死路。”赵识君向他解释到,“若是顺着前行,便会为禁制所困。”
谢长亭“啊”了一声,他道:“你为何不早说?”
赵识君抱歉笑笑:“方才想事,出了神,还请怀嘉见谅。”
他加快脚步,走到谢长亭前面:“我来引路,你跟在我后面便是。”
谢长亭点头。
等身形再度落到了对方后面,他才不动声色地出了口气。
从前总有些不待见赵识君的人,在背后编排他“生性多疑”。那时他不爱听这样的话,总是当耳旁风过去了。可如今看来,对方的的确确仍在怀疑他。
若是他走习惯了以往的路,径直朝另一条道行去,对方便会轻易看出他与上善门实则关系匪浅。
赵识君很快便领着他走上了另一条路。上善门共有一处正门,十三处偏门。他们所走的这处通向一处偏门,门后是内门弟子所居之处。
见微真人座下总共便只有三名弟子。与门中其余长老相比,他潜心修行,对于传道授业一事并不看重。赵识君与赵闻竹与其说是他的弟子,倒不如说只是挂了一个“真人之徒”的名号。
归根到底,真正跟在他身旁修行的,似乎只有谢长亭一人。见微对其青睐如何,可见一斑。
三人为同门,自然便住在同一宫中。雪夜事发后,赵闻竹离开,宫中只剩谢长亭与赵识君两人。谢长亭“身死”之后,曾经热闹非凡的宫中便只剩最后一个人了。
明明过去数日,可再度走上这条自己无数次走过的路上,却像是时去经年。
不过今日,偏门处的情形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一般而言,只要身旁带着出入令牌,便不会触发禁制,因而在各处偏门,平日里并不会有弟子看守。
然而眼下,远远望去,谢长亭便能瞧见有两名弟子立在偏门之前。
赵识君自然也看见了。他停住脚步,思索片刻后,将自己原先佩戴的面具递给谢长亭:“你先戴上这个。”
谢长亭却摇头。
他拿出自己的面具戴上。
“……”
赵识君收回手去,有几分讪讪。
果然,此人仍对他怀有敌意。
两人一同走向偏门。果不其然,被那两名守门的外门弟子拦下了:“什么人?”
赵识君:“是我。”
不待亮出玉令,那两人立刻便认出了他,立刻恭敬行礼道:“识君师兄!”
“我近日外出,不知门中发生何事。为何你二人要守在此处?”
其中一名弟子闻言,有几分犹豫地瞥了谢长亭一眼:“师兄,这位是……?”
赵识君像是忽然间也想到了什么。他退开几步,示意那名弟子同他过来。两人走到一旁,那弟子说了几句什么,谢长亭等在一旁,清晰地看见赵识君的脸色变得煞白无比。
……为何他会露出这般神情?
门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很快赵识君便同那名弟子回来了。两人并未多言,赵识君脸色仍有几分难看,将随身玉令放在门上凹槽处。
偏门很快徐徐旋开,放两人入上善门中。
时至晚间,路上空无一人。赵识君很快便收拾好了神情,他向谢长亭指道:“那里便是我与师弟所住之处。”
他领着谢长亭,推开院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在院中的石桌上。听到动静,他立刻起身,向来人处张望:“谁……仙、仙君?”
似乎是太久未见到赵识君,对方还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正是赵识君院中道童摇光。
赵识君“嗯”了一声。
仙君不仅忽然回府,身旁还跟着一个并非门中弟子、自己亦从未见过的人。摇光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赵识君冷冷地看了一眼。
他心有所悟,立刻闭了嘴,改口道:“仙、仙君,我去备茶。”
摇光匆匆离开后,赵识君才再度开口。他向另一片住处看了一眼,道:“那边便是我师弟所住之处。这时他应当在房中看书,你……”
谢长亭:“我这就过去。”
赵识君果然道:“不必,你在此等候片刻,我去请他过来便是。若是在路上撞见旁人,恐怕解释不清。”
谢长亭停顿了一会,像是权衡。
片刻后,他道:“好。”
谢长亭在院中凉亭歇下,摘下了那副面具。不一会,摇光便端着茶盏过来了。小道童终究不比主人更能掩饰,等看见他的样貌,面上一惊,险些打翻了茶盏。
谢长亭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伸手,扶了对方一下。
摇光立刻紧张起来:“对、对不起,我平日里没、没怎么见过客人……”
“无事。”谢长亭向他温声道,“你小心些,莫要烫着手了。”
摇光愣了一下。他垂下眼去,点了点头,又将茶盏摆在谢长亭面前:“客、客人请用。”
谢长亭却并没有急着端起茶盏。
他朝一旁自己原先所住之处望去,一时有些出神。过了片刻,余光瞥见摇光仍立在自己身旁,咬着嘴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便又收回目光来,端起桌上茶盏。
摇光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可接着,他目光落在谢长亭手中茶杯上,好几次欲言又止。
谢长亭垂了垂眼,只当作是没看见。
右手端起茶盏,略略倾斜,食指便悄无声息地没入茶盏之中。一点蓝光在杯壁之后亮起,又飞快地沉入茶水之中。
摇光没有半分觉察。他嗫嚅着嘴唇,似乎仍在犹豫是否要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而谢长亭已然慢慢将那盏茶饮尽了。
又过了许久,摇光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过来。”
他退后一步,看向凉亭中不知何时慢慢低下头去,趴在石桌之上、已沉沉睡去的人,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可再转过身去时,也只能将那些神情全部藏住,战战兢兢地走到赵识君面前,回到:“仙君……您回来了。”
“他喝了么?”
“喝……喝了,我守着他喝下去的。”
摇光不知对方究竟是如何作想的。
因为他听见赵识君笑了。
起初只是一点断续的笑声,到了后来,已是毫无遮掩、放声大笑,如癫似狂。
他胆怯地抬起眼来,看自己仙君一面拭去眼角笑出的泪、一面向自己开口道:“你可知道,方才我到议事堂中去,居然听长老们说,此番门中戒严,是因为——师弟被送回来了。”
摇光怔住:“什、什么?”
“时轶终于松口,要将师弟的尸首还给我了。”赵识君笑道,显然正心情极佳,“原先以为是他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可听长老说,他似乎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尸体送还给我们。”
“因为他只送了一具棺木来,此刻正停在正殿之中。”
“长老已经查验过了,棺中仅有我师弟的尸首而已,未动过其他手脚。”
摇光愈听,愈觉得心生寒意。他恐惧地望向对方,慌乱间,似乎看见对方眼底有红光一闪而过,霎那间如鲜血溢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