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70)
这十余年来,这个名字,连同它背后凡间的一段过往都被他深埋心底,就算是师兄也未提及半分。
赵识君果真没有起疑:“是个好名字。”
顿了顿,他又问:“这么说来,你是认得时轶了。”
“时轶?”谢长亭刻意地停了一会,“嗯,我认得他。”
他这话说得冷淡。赵识君果然追问:“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谢长亭偏过头去,看了巡天一眼:“他说他认得我要找的人,答应带我去见他,却迟迟未履诺。我便独自一人出来了。”
他虽未回头,但也能觉察到有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赵识君久久未开口,视线狐疑地落在他背上,等他回头时,脸上却又飞快地换上了笑意:“那,怀嘉道友,你出身哪门哪派?”
谢长亭忽然间极度好奇。
对方不择手段,明知“师弟早已身死”,却没有戳穿半分,究竟所图为何?
但不论如何,自己若是能够借助对方,掩人耳目,回到上善门中;再借机查清对方,乃至赵闻竹、或是门中其他人,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也不失为一石二鸟。
“我不记得了。”他分外自然地答道,“我醒来时,身旁只有时轶一人。那时我大约是渡劫失败,为天劫所伤,不仅身受重伤,还丢失了大半记忆。”
赵识君恍然大悟。也难怪此人话里话外,总透着一股与世隔绝之感。
但这正好合了他的意,不是吗?
不,不。
应当说是——天赐良机。
赵识君微微一笑,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来。他道:“从此处到上善门,有千里之遥。这么走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你为何不御剑呢?”
他仍在试探。谢长亭波澜不惊,道:“我没有剑。”
“没有?”
“我平日里不使剑。”
赵识君沉默了一会。
“那,我可否邀你与我同乘?”他试探性地开口,“从此处御剑回门,只要一日便可。”
谢长亭仍是一口回绝:“不行。”
“……为何?”
“怕高。”他简单道。
这是谢长亭的秘密之一。师兄与他朝夕相处,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赵识君的神情恍惚了一瞬。他深深地凝视着谢长亭的背影,许久,忽然间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碰一碰那披散肩头的乌黑发丝。
而对方正朝前走去,无知无觉。
眼看着指尖就要触到柔软的发尾,他的手又忽然间顿住了。
赵识君垂下眼来,盯着自己停在半空、颤抖不已的手。
他心中忽然间百感交集。难以言喻的恐惧与狂喜同时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绪。被那双与师弟九分相似的眼注视着的时候,发自内心的恐惧总会油然而生,就好似一个已死之人正在冷冷地看着他、诉诸百般恨意;可再转念一想,很快自己便能同对方永远地、永远地待在一处,想到师弟很快便能够回来了。即便是以另一种方式再陪在自己身边,也是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怀嘉道友。”
再度开口时,他声音中却没有半点波澜。
赵识君眯了眯眼。他唇角掩着一丝笑意,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其实方才第一眼,我便注意到了你。”
“你……长得有几分像,我的一位旧友。”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哦
明天有更新,大概在晚上比较晚的时候w
——
第44章 付情真(三)
夜过三更时。秋风瑟瑟, 月明星稀,如梦亦如幻。
房门被人扣响了三下。
伏案的少年扬起头来。
他叫了一声“进”。
门开了,来人却停在了门口,并未踏入房中半步。
少年愣了片刻。他连忙放下手中执笔, 绕过书桌走了出来:“……师兄?”
赵识君仍作白日时的打扮, 衣带一丝不苟地束在身上, 眉心微蹙,似有不解忧愁。
“长亭。”他唤道,语气略微有些疲惫。
谢长亭依稀觉得对方心情有几分低落, 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半天,只是问了一句:“你怎么忽然来了。是出什么事了么?要我……”
赵识君摇了摇头, 打断了他。
“今夜月圆。”他道, “你要出去看看么?”
熄去案前油灯,谢长亭跨过门槛,跟着赵识君一同走入院落之中。师兄的步伐比平日里稍快几分,显然没有半点要赏月的意思。他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对方。
“师兄为何夜半到访?”谢长亭问,“是因为明日的试炼大会么?”
赵识君的脚步果真顿了一下。
试炼大会乃是上善门中一年一度的比剑大会, 所有内门与外门弟子须得参加。
谢长亭入门虽晚, 但也对早些年师兄一人独占鳌头之事有所耳闻,暗暗惊叹过数次。尽管这些年来也有些其他弟子渐渐起势, 可他师兄仍旧是风头不减。
只是从前些日子起,师兄却总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谢长亭有时独自从剑道场回来, 便会听见有些弟子的窃窃私语, 议论今年试炼榜首究竟花落谁家。
有人说:“这还有的说么?除了我们真人之子, 哪还会有别人?”
另一人却反驳道:“我看未必。”
“为何?”
“你们恐怕都没见过真人座下的其他弟子吧。”那人道, “论天姿,他可远远不如他那位师弟。”
“师弟?你是说赵闻竹?哈哈哈别逗了……”
“谁说是那个废材了?我说的是谢长亭。”
“你是说,真人前些年从山下带回来的那个?”
“不可能吧,真人之子还能不如他从外面随便捡回来的小孩吗?”
“你们爱信不信吧。”那人笃定道,“总之,今年比剑,我就押他了。”
每每听到这等言语,谢长亭心中总会不受控制地一沉。为何总要将他与师兄放在一处比较?若是师兄听到这些言语,心中又会如何去想?可偶尔辗转反侧,他却连安慰对方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好比当下,只能沐着这一捧静谧的月色,与他一同穿行在山野之间。
一直走到断崖旁,赵识君才终于停住脚步。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他凝视着悬崖之下低矮的树梢,半晌开口道,说的却是与比剑没有半分关联的事,“梦中惊惧不已,以至我夜半惊醒,仍是心有余悸。”
“今日每每思及昨夜梦境,总是不安,直到了夜半三更,都没有半分困意。”
谢长亭有几分好奇地看向他。
师兄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兄长的模样,独当一面,很少会露出这样的一面。
“师兄梦见什么了?”
月光冷冷地披在他肩头。赵识君叹了口气,他道:“我梦见你离开我了。”
“……?”谢长亭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师兄,我是不会离开师门的。我答应了师父,我……”
赵识君听他慌慌地为自己开解,一时间觉得有几分好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长亭,”他又未接对方的话,“你入师门已七年有余。这七年来,称得上是道行有成。师父的确对你喜爱有加,料想你亦不会辜负他一片苦心。”
谢长亭默了默。
他犹豫地开口:“……师兄。”
“嗯?”
“你是在忧心明日的试炼么?”谢长亭认真道,“是师父说了,要你必须拿下榜首,否则便要罚你?”
赵识君哑然。
他有几分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好半天,才道:“你便不问问我梦见什么了么?”
谢长亭便顺着他的话问:“师兄梦到什么了?”
赵识君又笑。他背过身去,风过林梢,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说来也没什么,就是梦见有朝一日,你忽然间便一走了之,连一封书信也未与我留下。我遍寻天下而不得,父亲见状,便告诉我说:‘长亭已与昨日飞升,羽化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