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56)
而后来,他第一次见若水时,上面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你在做什么?”时轶站在一旁,全然无法理解他此时的举动,“你小心点,这把剑伤人……”
他话音刚落,谶言一般,谢长亭忽然喉头一疼。
动作僵住。谢长亭指尖停在离剑身几寸远的地方,不解摸上自己脖颈。
他垂下眼来,在自己手上看到了一片鲜红。
谢长亭自然知道若水伤人的事。
可若水又怎会伤他呢?
而他甚至还没有碰到它剑身分毫。
时轶见状,眉头一皱,一下便将谢长亭拉了起来:“你——我都说了,让你不要碰它了!”
他说着,置气一般,又一脚将若水从神像手下踹开了:“你这臭剑!滚开!”
“你别……”
谢长亭刚要阻止他,手上又忽然一疼。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衣衫被一道无形的剑意划开,鲜血顷刻从伤处落了出来。
接着,手上、身上,居然接连出现了四道伤口。
时轶一下怔在了原地。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谢长亭?你怎么了?”
谢长亭却是咬了咬牙,回过神来。
自己以灵识状态,在他人内识海中的回忆里受伤,必不可能是因为识海中物事。
——而是现世中出了变故!
此刻,秘境之中,恐怕正有人以剑伤他!
谢长亭顿时倍感不妙。莫非是从萧如珩法阵断开的那时就已出了变故?是有人来了?旋尘?
萧如珩为何没能阻止他?
可眼下自己正被困在这片识海之中,除非心魔解开,他根本无法从中脱身。
思绪纷乱间,他身上的伤处已愈来愈多。而时轶全然不知此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像是慌了神,急忙翻出丹药往谢长亭口中塞去,却又丝毫不见效。
回忆中的丹药又怎能治好现世中的伤呢。
“谢长亭?谢长亭!”他抓着谢长亭肩膀,“你怎么了?”
“无事……”谢长亭摇了摇头,下一刻,手上又是一痛。
“你管这叫没有事?!”时轶彻底手足无措起来,慌乱间,竟然以手去捂他身上的伤口,“你别这样,你说你怎么了啊?别这样……”
鲜血自谢长亭指尖滴下,落在地上。
此时此刻,香炉中燃着的所有香忽然毫无征兆地一并熄灭了。
两人一齐回过头去。
时轶咬牙道:“这到底是——”
他的话音生生顿住。
谢长亭忍着身上深深浅浅伤口中传来的痛楚,抬起眼来。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落在地上的鲜血,并没有顺着地势朝低处流去,反倒是朝着神台上蜿蜒爬去。
下一刻……两人都亲眼看见,这石制的神像,忽然动了。
石制的玄鉴真人身形挪动,持剑的那只手缓缓抬起。
在台下人震愕的目光中,石剑上泛起耀目的光芒来。接着,它形状变换,变作了一样似剑非剑,似骨非骨的东西。
有火焰自其上缓缓燃起,却非橙或红的寻常颜色,而是泛着一点淡淡的、柔和的蓝。
火焰燃起的那一刻,谢长亭忽然觉得,自己周身的所有痛楚,全都消失不见了。
时轶的警告在他耳畔响起:“为何会有妖骨在此处?你别碰——”
可他仍然朝它伸出手去。
这一回,与他当初在幻境中的感觉全然不同。
就如同看见若水一般。从方才看见它的第一眼起,谢长亭就觉得,这是自己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请说:谢谢旋尘(。)
是的,我们长亭是毛茸茸,不给摸的那种
——
“天地本无心”句出自《参同契》译文
——
第35章 一念间(八)
五指收拢, 妖骨安静地被谢长亭握紧了手心里。
燃烧的火焰并没有丝毫灼伤他的手,反倒攀附其上,温柔地与他融为一体。
“别……”
时轶阻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瞬间,谢长亭心中产生了某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世间万事万物都无声无息, 就连他自己的心跳声也好像不见了。
万事俱往矣, 真空寂灭……是为成道之时。
谢长亭曾被困在化神境后期许久,始终难以突破。
同样的情况也曾数次发生在他同门师兄弟上。比如他师兄,年少时在宗门中风光无限, 还曾因此为弟弟记恨。可到了某一天, 就如同走入了死路一般,修为猝不及防间止步不前, 再难精进。
用那些看得通透的人的话说, 你的修为,这一世到这里,就到头了。
人生死有命,修行亦是如此。
从前谢长亭一直很怕这样一天的到来。迈入化神之前,他师从修真界第一人,修行之路向来畅通无阻。可在那之后, 便开始频频受阻, 似乎天道也要隐晦地告诉他,你的修为也已到头了。
可就在方才, 他却忽然间明悟,就如同困扰了许久的谜题消失不见, 前路豁然开朗。
就如同又有人告诉他说, 走下去吧。
你的路还有那么长。
一点难以自抑的小小喜悦从他心底迸发出来。
谢长亭垂着眼, 忽然间笑了。
而此时此刻, 时轶站在一旁,伸出去阻拦对方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着谢长亭周身白衣被鲜血浸染,止不住地朝地上落去,可他本人却像失去痛觉一般,只是那样站在原地。
而在他的手握上妖骨的那一刻,蓝色的火焰倏然暴涨,几乎将他周身包围。
时轶被妖火隔在了一旁,想要再伸手时,却清晰地感到指尖上传来刺痛的感觉。被他碰过的火焰也跃起一团,又“噼啪”一下落了回去,像一朵溅起的浪花。
它在警告他,离它的主人远一些。
时轶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看他鲜血满身又无动于衷,看他望着手中妖骨,轻轻一笑,有那么一刹那,竟然觉得他此时也应当高高坐上那神台。
一个念头很突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和我并不像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又或者说,这样的念头并不突然。事实上,在他那天走下玉阶,看清对方面孔的第一眼,这个念头就无比清楚地出现在过他的脑海中。
时轶曾无数次幻想过生活本来的眉目。
他本该是个凡人家的普通孩子,无忧无虑地同邻里玩伴玩耍,无忧无虑地索取父母所有的爱,然后长大。哪怕一事无成,哪怕做个为人人诟病的混世魔王,至少他……曾为自己活过。
可现世永远只会停在冷冰冰的事实上。
母亲再嫁那年,他无意中听邻里议论,笑他母亲带着这样一个拖累,纵有家财万贯,他也只是会令她蒙羞的存在。
至于后来的事,时轶已经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封信,又撕碎了,尽数投进井中。
第二日,井旁停了一只齐人高的白鹤,嘴里衔着那封被他撕成了碎片的信。
白鹤张开口来,对他说:“你可曾想清楚?此番一去,便不再有回头路了。”
四岁那年,时轶只身入无名境。
之后整整十年,未再踏出其中一步。
时轶九岁时,二师叔住进了无名境。他成日里乐呵呵的,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事烦恼。但时轶仍旧敏感地发觉,师叔对自己笑时,永远端着一份谨慎与局促。
之后是三师叔、五师叔……
每个人都对他笑颜相向,却又于背地里,发自内心地畏惧着他。
或许因为他父亲便是当今仙盟盟主。又或许是因为他总是不苟言笑,冷冷看着每一个人。
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在这样的年岁里长大,终于厌倦了每一份需要小心翼翼才能讨来的爱。
他开始在父亲板着脸训斥自己时放声大笑,故意打碎三师叔新烧的白瓷,将五师叔最爱的马钱藏起几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