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50)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此处应为时轶心魔,这一点也得到了五师叔的亲口印证。
可眼下,他日日同对方待在一处,除了看他练剑、看他悟道、看他欺师灭祖以外,似乎也见不到什么能够称得上是“心魔”的事。
就仿佛……这样平静又温馨的日子,将永远继续下去,直至那个“终局”猝不及防地来临。
藏书阁虽深入地下,内里却无比宽敞,横竖皆是一眼望不到头。
时轶反手关上门后,便将提灯挂好,四处翻找救治灵植的古籍去了。
留谢长亭在一旁打量起百年前的藏书阁来。他随手从架子上拿下一本破破烂烂的古籍,翻开看了两眼……动作渐渐顿住了。
谢长亭有些怀疑地盯着《北泓三问》几个大字。
这不是传言里失落的、里面载满秘法的古籍吗?
他心头一跳,轻手轻脚将其放了回去,又捡起一本被随手丢在地上的书来,再次顿住。
……这不是下部遗失、上部藏在上善门,自己只看过一半而意犹未尽,天下仅此一本的《昔灵经》吗?
谢长亭手上有些发颤。
他再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过一本青绿封皮的书来。这本谢长亭倒从未见过,名叫《青丘旧典》。
只是刚翻了两页,还没来得及阅读内容,书中夹着的什么东西就从他指间飘然落下。
谢长亭俯身拾起一看。竟然是一张信纸。
“玄鉴吾友:
数载未见,听闻你已迈入渡劫,不日便可见众妙之门,可喜可贺。
上回你所说的流离谷,可是那片人界边缘之处?幼时我倒常常去呢。倒也的确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这回去过人间后,我亦不日便要长眠。不知此番再醒时,这世间又是如何模样。
诛玉
于青丘”
灵火跃动于提灯之中,将整个藏书阁映得透亮。时轶一阵翻箱倒柜后,似乎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谢长亭看向手中泛黄笺纸,脑海中只余了一片空白。
纸上字迹娟秀,一看便知写信的是位女子。
而他竟然偏偏认得这字迹。
不……又何止是认得。
回忆顷刻翻涌,瞬间便将他淹没。采菱人的小曲似乎仍在耳畔。而他总在这样的炎炎夏日,百无聊赖地翻看家中一叠叠看不懂的账本。
账本上一字一句,皆是他母亲谢珠玉执笔蘸墨、亲手写下。
他又怎会认不出她的手迹。
谢长亭脑海中空空如也,心头如有狂风啸过。他攥着书信,指尖颤抖,全然未注意到时轶已发现他异样,已放下手中古籍,一步步朝他走来。
“谢……?”
话音淹没在一阵巨大的轰鸣中。
两人皆是一惊。
谢长亭终于抬头,回过神来。而此时轰鸣已不绝于耳,他足下地面有阵阵颤动传来,提灯中火焰忽明忽暗,令人顿生天旋地转之感。
时轶神色一顿:“不好,有人要破禁制!”
他飞快抓过提灯,转身便朝来时方向跑去。
谢长亭鬼使神差将那封书信藏入怀中,也跟着他一同跑了出去。
等离开藏书阁、重见天光时,他才看清时轶此刻神情凝重。不待他开口发问,时轶便自行道:“东南向。”
顿了顿,又回头丢下一句:“不许离开我半步之远。”
言毕,他抽出无极,径直向轰鸣所在之处大步走去。
原来有人要破开禁制、闯入境中的动静是这样的。谢长亭想。也难怪他悄无声息出现在玉阶上时,对方的反应会那么大。
“你听过‘天地根’吗?”时轶一面走,忽然开口说。
谢长亭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个:“听过。”
天地根是万物之本源,传言里,是天界与人间相连之地,人、妖、魔界中各有一处,皆是三界之中灵气最为旺盛之处。
但相传,在百年前那场天崩地裂的浩劫过后,这三处地方便凭空从这世上消失了。从此人人再难求飞升之道,数年间,大能陨落、仙门式微。
时轶看了他一眼。
“妖界在青丘,魔界在九重血眼。”他说,“人界……便在无名境中。”
他终于停住脚步。
谢长亭抬起眼来。
一面巨大的结界自他眼前张开,界面金光交错,千百道密密麻麻的禁制盘绕其上,使其坚不可摧、摧无可破。
而此时此刻,一道巨大的身影正重重撞向结界。它每撞一下,整片无名境便会随着他的动作震颤一下。
谢长亭看向它颈上巨大的两个头颅、漆黑的鬃毛、尖利到足以将任何一个凡人一击毙命的爪牙,以及那一双猩红的兽眼。
这是……百年前便已灭族、生性极为凶残的魔狼。
他也终于想起,天地浩劫来临之时,天地为之变色,人、妖、魔三界因灾变乱序,众生心性受扰后,陷入无尽的厮杀之中。
而眼前魔狼不断撞向结界,任由自己头破血流,也丝毫不管不顾,显然也已极近疯狂。
原来天地浩劫早已开始。
而他被困在这一方桃源里,不知日月,亦不知人间已血流成河。
时轶沉着拔剑,剑尖笔直指向魔狼。
魔狼感知到威胁,停止了撞击的动作。可待它看清指着自己的居然只是个少年时,又重新咧开嘴角,嘶叫出声来。
它再度重重一头撞在结界之上!
而这一次,牢不可破的结界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时轶立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
谢长亭一把抓住他手臂,本能想将他抓到身后来:“闪开些!它要进来了!”
他急急道:“你师叔呢?去叫——”
“我师叔?”
时轶回头看他,神情不解。
他说:“你想错了。他们并非我师父同门,只是我师父这些年来救下的、无处可归的几位散修而已。”
此时魔狼已探了半个头进来。谢长亭心神一颤:“那你为何还不逃?”
他手上用力,想将对方拉到自己身后来,却被对方一把推开,朝后踉跄着倒退几步。
“离我远些。”时轶平静向他道,“你不知道吗?我是这里的守门人。”
谢长亭神情滞住,然而魔狼已嘶吼着扑了上来。它身形有数丈之高,仅是一爪,就在地上拍出一个齐人深的巨坑。
而时轶也以剑迎上。他脚下三两点地,一剑刺穿它前爪,顿时血花飞溅,难言的腥臭滋味扑鼻而来。
谢长亭下意识也想上前,却在此时,终于想起自己手中无剑。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时轶所说的每一句话,说不许他出无名境,说不许他离开自己身旁半步。
……竟都是为了保护他。
时轶转眼间已与魔狼缠斗数个来回,也渐渐占了上风。魔狼身形虽大,性情凶狠,却也只会使蛮力,不懂变通,不一会便被时轶伤及遍体。
又被一剑刺中左眼之后,它终于怒不可遏,仰天长啸一声后,周身瞬间燃起黑色魔焰。
“不好,”谢长亭皱眉,“它要狂化了!”
魔狼一旦选择狂化,便已是要殊死一搏。而时轶再是什么“守门人”,再如何天分过人、一往无前,他也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又怎能抗下对方同归于尽的一击。
谢长亭快步上前,刚要抬手以法诀救他,肩上却毫无征兆地一重。
一股极大的力道自他背后传来,令他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什么……”
谢长亭回过头去。
五师叔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神情空洞又淡漠地看着他。
谢长亭一愣,下意识便要挣开他:“这是怎么……”
又一只手重重抓上谢长亭右肩。
再回头。
三师叔两眼空空地看着他。
他们一齐开口,犹如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不可——”
“不可——”
谢长亭一颗心瞬间沉入冰窟,令他头皮发麻、周身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