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01)
见时轶开口,长生顿时更加焦急了:“桑道友!快走!”
时轶向谢长亭微微一笑:“你想去哪儿?”
“……”谢长亭定了定神,说,“没想去哪里。”
“是么?最好如此。”时轶双手抱在身前,看似好像不准备再阻拦他。但谢长亭隐隐约约觉得,只要自己敢再退一步,那些剑影便又会铺天盖地地扑过来,令他丝毫脱身不得——十六年不见,眼前这个会说话、会动,其他人还都能看见的时轶,修为似乎发生了某些古怪的、令人胆寒的变化。
“你还没有向我解释清楚。”他道。
谢长亭下意识地:“……什么?”
“什么叫‘能看见我’?”时轶毫不避讳道,似是根本不关心身后的长生叶霜一众人。
“………………”被对方紧紧扣住话头不放,谢长亭合了合眼,装傻,“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桑道友!”
长生再次开口,打断了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
谢长亭逃避一般,立刻将注意力投向了那边。
见对方看向自己,长生心中立刻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再开口时,话音中也多了几分底气:“桑道友!你不认识他,那人名叫时轶,原本十六年前便已身死,不知为何,竟又忽然出现在此地!恐怕、恐怕我们所要找的那位幕后之人,便是他!!”
好大一口锅从天而降,连时轶都忍不住露出惊奇的神情来:“……我什么?我又怎么了我?”
还有剩下半句话,不太合适讲出来:我好歹十六年都没作恶多端了吧!
长生并不理会他,只是满怀期盼地朝谢长亭看去。后者身形微顿,似乎有几分犹豫地看着自己。
过来吧……他想。朝我走过来吧。
朝我走过来吧,师弟。
乍一见到时轶,他原本是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觉得,一切都完了。
自己的苦心筹谋、多年计划……都完了。
可就在方才,谢长亭的忽然出现,让他心中又小小地燃起了一丝希望。
因为他方才亲眼看见,谢长亭神情冷淡,不止一次地举剑指向对方。而时轶并未闪躲,只是一味地追着、拦着对方。
就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一般。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师弟根本便不喜欢对方。
哪怕是方才,谢长亭也在极力想要从对方身旁逃走。
若真是他口中口口声声的喜欢——若真是喜欢,又怎会有避之不及的道理呢?
这么多年,师弟从未躲避过他,他师兄弟二人,向来亲密无间、形如一人。
对。“长生”笃定地想。是他时轶一厢情愿。
一味地缠着对方不放,乃至当年挡下那九重雷劫,连见微真人都被他骗了过去,正是他诡计多端、一厢情愿的苦肉计罢了!
他当然知道师弟心软。
师弟心软,心软到当年明知是自己推他替自己挡剑,地宫之中,仍在阻拦时轶杀死自己。
谢长亭向来如此,若即若离。
每次伸手,都不知道他是要施舍一点不明所以的爱,还是要将自己推得更远。
以至于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心存幻想。
走过来吧。“长生”紧紧地盯着谢长亭的身影,想。
朝我们——朝我走过来吧——告诉我你憎恨那个人,我愿意为你,竭尽所能——杀了他——
然而下一刻,谢长亭的身影忽然间一动。
却不是向他而来,而是向一旁歪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某个坚实的胸膛之上。
谢长亭也是脸色一变,立刻伸手,便要将对方伸在自己身前的手挡开,却不料被对方反握住了手腕,紧紧地制在身前,半分动弹不得。
他立刻向对方传音道:“放开……”
“你又想做什么?”顿了顿,后半句接的却是,“这里这么多人……”
时轶听得一时间忍不住想笑。
“不放。”他索性也半点脸都不要了,也不传音,就这般大大方方地让所有人听着,“让我放手我便放?我何时这般听话过?”
说着,故意将视线朝“长生”所在的方向一点。
谢长亭:“……”
见对方转过头来,开口欲言,他又颇为无所谓地说:“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耍无赖。”
谢长亭:“。”
他心知对方这是玩性上来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他。越是挣扎,他说不定还越高兴。
只得在心底叹了口气,破罐破摔地朝身后靠去,不动了。
长生:“…………”
他神情如遭雷击。
而与此同时,时轶的目光正极度刻意地落在他身上,挑衅般欣赏着他剧变的神情。
两人视线相遇,顿时间针锋相对起来。
长生咬了咬牙。他不甘示弱,再度开口:“桑道友!”
这回谢长亭无能为力,只剩眼睫闪动片刻了。
时轶心满意足,终于将矛头重新对准了长生:“你叫他什么?‘桑道友’?这位小兄弟,敢问你今年年岁几何吧?对着前辈称道友,当真是无礼啊。”
而长生像是这才骤然意识到问题一般,神情一变,但紧接着又飞快地控制住了:“你放开他!桑……前辈,前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
“你?你什么?”时轶却是玩味地一笑。
而与此同时,一道传音倏然钻入长生脑海,分外刻薄的嗓音响起:“行了,赶紧收收吧。说几句话也能露马脚,你可当真是个蠢货。”
长生的脸色再难压抑,彻底白了下去。
他果然知道……
时轶早便知道,此时此刻的“长生”,究竟是为谁而开口。
可……却分毫没有要揭穿他的意思。
像是对变局一清二楚的局外人,前来搅局,只为取乐。
“长生”感觉自己的脖颈上像是被套了一根绳索。可拽着绳索的人却迟迟没有收紧,只待突然一击,好欣赏他骤然濒死的绝望惨状。
他狠狠咬着牙,几乎将齿列咬碎,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脸色惨白地看着对方,一副惊惧模样。
一旁的明月山师姐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长生!别再和这人说话了!”
“我不要!”长生却大叫道,“救命恩人落入魔人之手,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时轶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没有计较“魔人”这个称呼,而是出声呛道:“怎么?你看不惯?你哪位?”
顿了顿,毫无征兆地:“——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周围所有人皆是一愣。
就连长生自己,也呆在了原地。
叶霜:“……”
师姐:“……”
已经放弃和对方争斗、装死地睁着半只眼的谢长亭:“…………”
“啊?”见对方没有回应,时轶立刻装模作样地露出吃惊的表情来,“难道让我给说中了?”
他立刻换上一副打量的神情来:“这不合适吧,小道友——我看你这副模样,毛还没长齐呢。”
谢长亭:“……???”
长生已经彻底混乱了:“那、那你!你抓着前辈他做什么?”
“抓,我这叫抓么?”
时轶一面说,一面抓着谢长亭的手,举到半空,所有人的面前。
炫耀一般,晃了晃。
谢长亭:“……”
他终于忍无可忍,准备让时轶赶紧闭嘴,别再置身于这一片混乱,还偏偏乐在其中。
可对方显然还在兴头上,愈发肆无忌惮起来:“还有,我抓着我夫、君的手,怎么了?看得你都羡慕了?还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旁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老妇人——时轶那位名义上的祖祖——终于再度回过神来,弯下腰,咳得直不起身来。
时轶这才想到,一旁还有一位心理承受能力不那么强的老人家。而谢长亭强迫自己从彻底的麻木当中挣脱出来,匆匆瞥了一眼对面话都说不出来的一众修士,急忙去扶老妇人:“老人家,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