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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44)

孔业冷笑连连,却依然愿意为这蠢笨少帝再次手持利刃。

从孔业选择少帝这一端开始,少帝需要孔业做什么,孔业就会做什么。家族荣誉与个人荣誉集于一身,哪怕明知事败后自己会被抛弃,但是……

朝政之上,本就一个“赌”字。

孔业曾经赌对过一次,结果是张家颓败,孔家得道;孔业如今要再赌一次,赌对了,那整个天下,都将是自己的一言堂。

那权势滔天,尘世间男男女女都为它折腰,谁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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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益州发生了一场“叛乱”。

只有益州知,周遭州郡隐约知道,但是东京不知,天下人不知。

孔业说服沈家出兵,说服沈家咬着牙从陇右调兵,包围住益州,逼益州军杀死李令歌,还沈青叶于中枢。沈青叶成了少帝念念不忘的“准皇后”,沈家为了前程,咬牙登上孔业的船。

孔业给益州下最后通牒,要帝姬交出沈青叶,不得干涉少帝登基大业。

帝姬果然未曾理会。

于是孔业与沈家心安理得地出兵,迎战益州军。

大周两只边军,从未交战过,此次在益州交战,却偷偷摸摸不敢让整个大周民众知道,倒是有趣。

益州军便稀里糊涂卷入了这场战争。

或者说,是将军们稀里糊涂,他们的主帅对其中弯弯绕绕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主帅选择和帝姬合作,帝姬将沈青叶之事告知将士,将半年来少帝所为告知将士,帝姬问——

“今日只是强夺一弱女子,逼迫弱女子入宫,在此之前,我已三番两次告诫,但官家依然不为所动。官家为奸臣所控,尔等良将,难道不应跟随我,与我一道驱逐奸臣,清正君侧吗?”

李令歌是女子。

她还是一个名声不怎么好听的女子。

益州将士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貌美端正,有帝姬之风;再次见她,她声音清慢,说这些调动军心的慷慨激昂的话,面上不见丝毫怯意,目中光华柔亮……

将士们想,民间传言有误,帝姬被人误会。他们跟随帝姬,是为了保护皇帝。

原来世间奇女子很多。

有沈青梧那样英武的女将军,也有帝姬这样对少帝之恶心痛落泪的女子。

他们为之振奋,愿意跟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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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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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绿意如涌。

益州军的军营中有了些春色,沈青梧靠站在柳树前。柳叶婆娑扬枝伸展,她在树下抱臂,听李令歌如何督战,如何让军中将士们顺服她。

沈青梧冷淡地看着他们。

战争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她不可避免也要出兵。她只是听了博容一席话,更加明白李令歌所求了。

虽然,博容那些话——仍然让沈青梧半懂不懂。

可那是博容。

沈青梧沉默着看军中伤员来往,看李令歌在军中忙碌,亲自带人为将士们送伤药,慰问军人。

李令歌也来慰问沈青梧。

但是沈青梧沉闷地一人坐在帐篷下,笨手笨脚地为自己上药。针对李令歌的好心,她冷冰冰回答:“我不需要。”

李令歌怔一怔,无声笑一笑。

李令歌道:“师妹真是有个性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待他日战停,我必要与师妹喝盏酒,谢一谢师妹的相助。”

沈青梧抬头:“师妹?”

李令歌道:“怎么,容哥没有告诉你全部故事吗?”

沈青梧重新低下头,艰难地用牙齿咬着绷带,一圈圈给胳膊上受伤的地方缠上。她最近的伤好得很慢,她想这是半年来的娇生惯养的结果,这半年来,不怎么受伤,一受伤就有张行简……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张行简笑着看她、哄着她吃饭吃药换衣的面容。

沈青梧睫毛轻轻颤一下。

她让自己不要去想。

这种感觉不算陌生。

分开月余,她明明没有去想那个人,那个人总是会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这种幻觉让她深恶痛绝,让她觉得自己病了。

沈青梧想,等战争结束,她要去看看大夫,看看自己的病。

只是……战争何时会结束?

博容要走到哪一步,才会满意收手呢?

李令歌蹲在沈青梧身边,端望沈青梧许久。

李令歌轻声叹:“沈将军……我可以跟着容哥,叫你一声‘阿无’吗?我想,你是不是根本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不理解我们所为的意义。

“权势于你……”

沈青梧淡漠打断:“我不在乎。”

她低着头:“我不觉得你们是对的……但我也没觉得你们错。博容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吧。你不必烦恼,我不会背叛。”

李令歌沉默。

李令歌微微笑:“你还有很多事没看到,还有很多事不懂。罢了……既然你不会背叛,我便不与你说那些了。无论你觉不觉得我手段肮脏,我都要做下去。

“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不是只因为博容的命令。”

李令歌沉静片刻,心想收买人心,岂能只靠恩情,命令。

旁人都是男子,都不能真正理解她。她想要权势,靠的是“骗”,是一步步地哄骗那些男人,让他们以为她真的只是想清君侧……

除了博容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另一个她真正想拉拢的人,其实是沈青梧。

李令歌曾担心博容对沈青梧有什么心思。

而今她与沈青梧见得久了,便知道沈青梧不会是博容喜欢的那一类女子。那李令歌更想拉拢沈青梧,更想沈青梧为她所用……沈青梧是女子,只这性别之分,就足以让李令歌更放心了。

李令歌温和道:“之后若有空了,我再与阿无好好说一说。如今,我要忙其他事了。”

沈青梧低着头费劲上药,没有搭理李令歌。

沈青梧脑海中又出现一个张行简,那个张行简蹲在她身旁,温柔劝说她:“要先用清水洗净伤口,再上药。不能用这种药,我新为你备了药,可以让伤口不留疤。我们梧桐想不想不留疤呢?”

沈青梧对脑海中的幻象冷冷道:闭嘴。

幻象消失,帐篷沉闷,烛火熄灭。李令歌走后,只有沈青梧一人坐在帐中。

前所未有的寂寥与苦闷包围着沈青梧。

沈青梧为自己上好药,穿好衣物。她钻出帐篷,看到月亮升了上来。

灯火寥寥,军歌嘹亮。军歌汇聚人心,站在月下的沈青梧捕捉到李令歌的身形,她在军人中,亲自发放物资、军粮,她跪坐在案前,郑重承诺,告诉军人们她会回到东京,会报答益州军上下,会让少帝不再胡作非为。

沈青梧脑海中想起张行简说过的:“想要旁人完全听你的,平日就要对他千万分地有耐心,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毕竟,是要哄着人替你去死的。”

复杂的权谋在张行简口中那么简单。

沈青梧想,那么如今,李令歌也在哄着益州军上下为她拼命,为她送死。

博容呢?

博容也在这么做吧?

天下的政客们,其实都在做着相同的事吧。

沈青梧觉得无聊,她不想跟人们交流,明日说不定又要开战上战场,她打算回去睡觉。然而沈青梧一转身,看到了主帅的军帐前没有亮灯。

没有亮灯,却有模糊的人影坐着。

沈青梧的眼力之好,她自己都没办法。

沈青梧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想再问一问博容。

坐在主帅军帐前的那个青年,峨冠博带,神情静谧,果然是博容。

但是沈青梧看到了博容的另一面——周围没有一个军人在,没有任何人窥探他,他不用跟任何人演戏。于是他安静地坐在黑暗中,长久地望着灯火通明的方向。

有人以为他在看军人们,有人会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位帝姬。

他目中流着清河载星一样的光,轻柔、宁静、宽和、长久。蜿蜒长河承载着他万般情绪,平日掩在深渊下,只有偶尔夜深人静时,才探出一点点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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