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温柔地抚慰她。
她轻轻问:“你想睡我吗?”
张行简发怔。
他微笑:“你受了伤啊,梧桐,我哪有那么禽兽不如……”
他又怕她多想,找了其他借口:“不如等明日,梧桐伤好了,再补偿给我?”
沈青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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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有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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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张行简在睡梦中,摸到身旁冰凉的空位,被丢开的被衾。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蓦地从梦中醒来。
掌灯之下,他的床帐内不见沈青梧的踪迹,半夜前埋在他怀中热情亲他的娘子,像泡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行简一阵心慌。
他告诉自己,也许是她古怪毛病又来了,突然想回她自己的地方去睡。他明日要问一问,他的床榻是哪里让她不舒服,他可以改一改……
张行简提着灯,出去找沈青梧。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确认一下,他不是非逼着沈青梧睡在他身畔。
张行简推开沈青梧的屋舍,看到的是一室冰凉,沈青梧压根没回来。
一片冰凉中,张行简忽然弯腰,抚住自己心口,感受到一阵刺刺的抽搐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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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隐入云翳。
张行简跨上马,纵入一团黑暗中。
他向出城的方向疾行,他夹紧马肚,他冷汗淋淋地追出去——
“梧桐!
“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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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天宇,月明如昼。
一口箱子扔在马身上,沈青梧骑在马背上,离身后那座城越来越远。
她听到呼喊,她回头向身后的城楼、灯火看去。
树影摇动,月光清洒,衣白胜雪的马上郎君,与她越来越远。
银月高悬上空,幽隐而美好,给出了一个十足美好又残忍的梦。
那是她一眼就忘不了的顶顶好的月亮。
郎君衣袂翩飞,月色朦胧夜如霜。
他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她是雨地水洼中的泥点。
月光照在旁人身上。有一瞬,月亮看到了她。
……可她不要。
第69章
长林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周身痛得一点都动弹不得。
他忍着那痛意轻轻呼吸,想试探着坐起,听到一声极清极淡的声音自外传来:“醒了?”
长林抬目,怔了一怔。
半轮月牙透窗,一缕月光清若薄瓷。一张山水屏风相隔,屏风后的身影模模糊糊。
稍微往旁侧一下,能看到屏风后坐着的人影——
张行简靠坐在一张躺椅上,背着墙,半张面容掩在阴影角落中,另外半张面容如雪如玉。
这清隽端正的郎君,今日却有些不修边幅。
张行简姿态散漫地懒坐着,衣袍凌乱微敞,臂上袖子挽上去,露一段玉骨。如今,那手背与手臂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针,而一位娘子正围着张行简团团转,将一枚枚更多的针刺入张行简手臂间。
郎君秀丽却颓然,此时之状,让人骇然。
长林起初以为能近身张行简的女子,必是沈青梧。但他定睛再看,方认出这是那位之前见过一面的苗疆小娘子。
苗疆小娘子十分不放心,一边扎针,一边絮叨:“你什么时候有空了,还是与你娘子来我们苗疆一趟吧。我的针只能帮你缓解一点疼痛,根本治不了本。你说你们这样折腾,你娘子居然抛下你走了,不管你死活了……”
小娘子唏嘘,悄悄看一眼郎君手腕畔的一张帕子。
帕子上绣着一个“沈”字,那个写得铁钩银划的字,此时却被一团血迹弄得脏污。
苗疆小娘子猜,这手帕,必是那位沈娘子与这位张三郎的定情之物了。
看着十分相爱的夫妻,怎就走到今日这一步呢?
张行简就这般闭着目躺在躺椅上,恐天上的月光都要比他更有光华些。长林看得迷茫,听到张行简再次淡淡问了一句:“醒了?”
长林咳嗽一声。
旁边立刻有卫士端茶递水,扶长林坐起。
长林想下地,腿一挨地便发软。
照顾他的卫士急声:“你伤重着,别下地!”
长林借着身边人搀扶,去等张行简的命令。但他发现,张行简只是睁了目,借着屏风与门相隔的那点儿缝隙,张行简冷淡地看着长林挣扎,一言不发。
若是平时,郎君必让他不必折腾。
而今……
长林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张行简看着他半晌,问:“那晚追人追得如何?一个活口都没留?”
长林振作起来,回来张行简的问题。他努力搜刮记忆,回忆那晚与杀手的对决。
他详细描述那晚的战斗,沈青梧如何杀人,自己如何惹上几十人杀手,那些人的武功多么好……
长林犹豫着说:“属下昏迷前,隐约听到沈青梧和那凶手的对话。
“他们好像是说,凶手和博帅有关,是博帅安排的人,博帅还要沈青梧跟他离开……郎君,沈青梧呢?”
张行简望着他不语。
长林心中更加没底,却还是要尽忠职守:“沈青梧是博帅的人,郎君要小心她帮博帅为难郎君。沈青梧性格古怪,她再次对郎君挥刀,都是有可能的……”
长林看着张行简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心想最糟糕的情况不会已经发生了吧?
郎君看着这样虚弱,莫非是沈青梧真的动手了?
长林听到张行简淡声问:“你与沈青梧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长林怔忡,不解其意。
张行简耐着性子再重复一遍:“你与她说了什么,告诉她了些什么。一一与我说来。”
那夜月明星稀,雾气四方。
张行简追不上沈青梧,在马背上被“同心蛊”连累得晕了过去。他醒来后回到城镇,有苗疆小娘子帮他缓解痛楚,而张行简知道,他再不可能追上沈青梧了。
发生了什么事。
沈青梧为何要离开。
唯一的知情人,是昏迷的长林。
张行简问清楚那晚发生的事,博容在其中的作用。他问清楚正事后,仍要问一问他心中最为挂念最为在意的事情——沈青梧为何抛弃他。
病榻上的长林,隐约捕捉到事情真相。
他脸色惨白。
他吞吞吐吐:“我就是、就是和她说,郎君喜欢她,想求娶她,想带她回东京,想迎她进张家大门。我还说郎君一直想让她去金吾卫,在益州当将军,和在东京当将军,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东京还有郎君,她可以经常见到郎君……
“我当时怕自己死了,怕沈青梧一直稀里糊涂,就忍不住说了许多……”
张行简蓦地站起。
苗疆小娘子一声惊叫:“小心!”
没有扎好的针扑棱棱落地,锦袍滑落,张行简猛地从躺椅上站起,向屏风后走来。
长林一瞬间,觉得烛火如鬼火,这快步走来的郎君面如雪眸如夜,在鬼火中发着一身寒气。
张行简站到了床榻前,厉声:“你和她说,我心慕她,我想娶她?”
长林不敢回答。
他第一次见到张行简发怒。
张行简这般性情好极、对仆从宽容至极的人,俯下身,袖中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张行简揪住长林衣领,半散的长发落在颈间,眼中幽火下,红血丝落眶。
卫士们惊:“郎君!”
张行简掐住长林脖颈,手控制不住地收缩,寒意逼人:“你毁了我的全盘计划!”
他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明白自己哪一步走错,明白为什么沈青梧一边落泪一边亲他,一边拥着他哭一边要转身远离。
如果不是长林、如果不是长林!
张行简自信自己可以织好那张密网,不动声色地俘获沈青梧的心,让沈青梧心甘情愿地爱他,离不开他。
他缺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缺。
他容貌好,家世好,气质好,学问好,脾性好。他方方面面都在沈青梧的喜好上占着优势,他只是输在长期的克制,输在没有在最开始就去爱她……输在与她擦肩,擦肩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