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只大鹰尖啸一声,在昏黄天幕上盘旋数圈。苍鹰向下俯冲,落到秋君抬起的手臂上。
秋君冷淡的目光看也不看这方一眼。
沈青叶却怕得立即收回目光。她知道那只鹰是秋君的,一直跟着他们。这只鹰,估计是“秦月夜”的传讯工具,她多次看到秋君从鹰爪间取出纸条……
秋君向她走了过来。
沈青叶低着头,继续数帕子里的铜钱。
秋君站到了她面前,如秋风一般冷冽的气息,让沈青叶低头数钱数得更加认真。
沈青叶听到秋君淡声:“这个字念什么?”
沈青叶茫然。
她听到秋君声音依然冷淡:“不用装模作样。我是与你在说话,沈五娘子。”
沈青叶抬头,秋君俯下身,一只手臂撑在她这掉漆的小桌上。他的气息拂来,让她面容如雪般冰凉。但他的另一只手,戴着铁皮手套的手背在她面前停驻,手指点了点纸条上的一个字。
沈青叶并不想看清楚,但她扫一眼,便看清楚了那个纸条,是让秋君去杀一个人。
沈青叶轻声告诉他那个字读什么:“孽。”
秋君眉目平静,连声谢都不给,就抬了身。
他转身要离开,沈青叶倏地站起,盯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气:“你要去哪里?你接了我的任务,不是应该不再接旁人的任务了吗?”
秋君回头,瞥她。
沈青叶对上他冰雪一样的眼睛,便脸色更加苍白。她分明怕他怕得要命,日日不敢与他说话,他一靠近她便屏息……可她总是有勇气,在关键时候开口。
秋君淡声:“接了你的任务?”
沈青叶:“对、对呀。”
他们一路离开益州,一路南下,一路同行。这不正代表秋君接了她的任务,贴身保护她吗?
虽然她一分钱没给过他,但她不是一直在写字画画,攒钱给他吗?
秋君勾唇。
秋君清淡的眼睛看着这个小娘子:“我几时说过,我接了你的任务?”
沈青叶:“……”
他反问:“接了你的任务,我会任由你一直哄骗我?”
他向她走回来,她这一次真的向后默默退。她跌坐靠墙,这高大威武的修长郎君只用俯下身,就如一座山般向她压来,让她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森然。
沈青叶想,他必然杀了很多人。他比沈琢身上的杀气要重得多。
秋君:“沈五娘子,你当我是傻子吗?”
沈五娘子秀美的面容绯红,乌黑睫毛闪烁不住。她分明张口想辩解,但在他俯视她时,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秋君心想:真像一只兔子。
明明丁大点儿胆,还敢跳起来一次次骗他。
秋君淡漠道:“你要找的姐姐沈青梧,军营都不知道她的下落,你到哪里知道?沈青梧武功高强,她隐瞒踪迹,世上应当少人能找得到她。我是不知道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娘子,哪来的勇气跟我夸海口,说你知道你姐姐在哪里。
“你还说要找你的仆从侍女。你确实画了那么几幅画像,但是若我所猜无错——你画的人像,与真人,应该是完全的两类吧?你压根不想让我找到你的仆从侍女,所谓的许给我的天价报酬,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沈青叶怔怔看他。
秋君:“想不到我这般看着没脑子的人,实际上有脑子?被吓傻了?”
沈青叶原本确实被他吓傻了,但被他这么面无表情地说这么一句,她竟忍不住抿唇,被逗得噗嗤笑一声。
沈青叶捂住嘴,乌黑眼眸闪烁着看他。
秋君目光收回,拿着自己的纸条,再一次要走。
沈青叶放下捂嘴的唇,倾身微羞:“所以你一直知道……那你不接我的任务!”
秋君微哂:“沈五娘子,我若接了你的任务,你敢骗我,你现今就是一具尸体了。你当感谢我没有接你的任务,你不是我的雇主。”
沈青叶:“那你……那你,一直与我在一起……”
目的是什么?
秋君回头看她。
他平静:“我在休息。”
沈青叶轻轻指一指他手中的纸条:你不是要去杀人吗?
秋君眼眸倏寒。
她垂下头,不敢多问了。
而秋君望着她半晌,他眼神始终冷淡。
他想起自己刚回到“秦月夜”时,杀手们正兴奋地讨论着秋君何时多了一个妻子——那妻子还被困于黑店,等着他们去救。
秋君确实是要休息的。
他此时已对杀人产生厌烦,他开始怀疑人生的价值与意义。
他在休息的时候,来看一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妻子”——东京沈家的五娘子,一个柔弱不堪的病西施,到底为什么要多番骗人。
她长了一张不会骗人的脸,说的每句话却都是假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她的任务,他从一开始,只是为她这个人而来的。
但是秋君不打算告诉这个战战兢兢的沈五娘子。
就让她一直怕着他吧。
待他弄清楚她所求,待他休息够了,二人自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归家。如此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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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之时,众人都没有再离开家门。
沈青梧从天亮开始,便听到了许多声鞭炮。他们住的院子这么偏僻这么安静,一整天,却都有邻居来登门拜年。而无论来人是谁,张行简都让人包一封红包。
沈青梧坐在屋檐上看着人来人往。
她觉得张行简就像大家长一样,像博容一样。谁都要来找他,谁有问题都要问他,他看起来确实很忙。
但是这么忙的张行简,也没有忘记她。
坐在屋顶上吹风的沈青梧被下方的长林招手呼喊:“你快下来!郎君给我们发红包,给我们拿礼物……”
长林的话还没说完,沈青梧已消失于屋顶。他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见到沈青梧去推她自己屋子的门。
长林:“错了错了!”
郎君不在她屋中!
沈青梧回头看他一眼:“没错。我要换衣。”
长林怔忡:“你几时这么讲究了?”
夏虫不可语冰。
沈青梧冷淡瞥他一眼,推开门帘进屋了。
沈青梧居住的屋子,在他们刚搬来的时候,这里冷冷清清。后来他们住了十几天,这个屋子,已经有了一口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女儿家衣物。
沈青梧每日都会得到一件新衣,她自己斥巨资专门打造了一口大箱子,把所有衣服叠进去,每日都要检查一遍。
长林笑话她何必。
长林说:“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你这些衣服又带不走,你何必专门打一口箱子?”
沈青梧:“箱子我自己会搬,不劳你费心。”
而今,沈青梧便蹲在屋中,打开这口珍贵的箱子,从里面翻找自己最喜欢的衣物。
她记得新年是要穿新衣的。
虽然她不在乎,但她对新年习俗的很多了解,确实来自于沈家。因为军营的人过年与寻常百姓不同,因为军营过年只有吃喝歌舞……细致的民俗,属于讲究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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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在屋舍中刚给长林发了一包红包,便听到非常有礼貌的敲门声。
长林看到张行简目中瞬间笑意加深:“进来。”
长林随意一扭头,看到进来的沈青梧:青翠衣裙,珠冠琳琅,行走间大袖翩然,因身高足够,而显出一段风流韵味。
长林眼睛亮起:“美人啊,沈青梧!”
沈青梧瞥他一眼,目有赞许:不错。
她开口:“你今天也非常的器宇轩昂,仪表堂堂。”
长林一愣,意识到沈青梧竟然在夸他。
他没想到她会夸人,呆了一会儿后,偷偷看张行简。张行简正支颌看着沈青梧笑,那洒满桃花的喜爱眼神,瞎子才会看不出他的心意。
沈青梧就是那个瞎子。
她跳到张行简面前,根本不看其他的。她穿着庄重衣物,神态端正中带一分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