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43)
莫掌事垂头称是,符盈虚又问:“图州那小子的夫人,是个悍妇?”
莫掌事擦汗道:“是,模样不如何,大抵便格外善妒些。”
符盈虚伸出手,凌空在那些浅金衣衫的女子身上点了点:“那便将这些都送到西衙署去——自让他夫妻两个去闹;莫斐,你腾出看着他们的人手,去给我置办一个大件。”
莫掌事听了,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怕什么?”符盈虚手中的盘珠发出“喀啦啦”的响声:“顾大帅远来是客,符某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正好也让往日里孙青送的那些个礼物派上用场。”
顾安南?!
跪在地上曾华心惊胆战地想,这先后收拾了大单于和南境九军的杀神不是尚在城外么!难不成是符盈虚得了什么新消息?此人已经进来了?!
莫掌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声音都在发抖:“孙青孙守君之前送过来的……礼物确实还有,但这是不是太冒险啦。到时候您也在席上,只怕危险!”
符盈虚却慢悠悠起了身,带着那老仆回了后堂。他声音里带了嫌恶之色,回头向他二人一睨:“废话少说,快去办!”
这一睨,他细长的眼如虎如狼,其中杀意毕现,肃杀之意犹胜秋风。
是他耽于酒色太久,以至于世人都快忘了,符盈虚最早是为着什么被封到了牧州——他不仅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更是武将世家的独子。
曾几何时,他也是上过战场,挽过大弓的;甚至在顾安南横空出世之前,上一个能堪堪挡住匈奴骑兵的,便是他“孤城坚壁符盈虚”;他甚至还曾经远渡扶桑学习影卫之道,只为了给国家牢牢地把边线守住。
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那段戎马倥偬的岁月竟像是一场幻梦。
人都是会变的。
而变了之后最不愿想起的,大抵就是过去那个纯粹干净的自己了。
曾华和莫掌事立即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待得符盈虚终于去了后堂,二人才惊觉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莫掌事就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姿势,看了一眼滚到自己脚下的画轴。
“也是奇了,”他瞧着那画中女子灵动的眼,抖着手默默地想:“怎么感觉在哪见过这祸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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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祸水”对着站了一院子玉簪金络的预备役小妾,嘴角不住抽搐。
“主母娘子,您行行好。”当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丫头片子小狗一样扑在她脚边,扯着衣裙嘤嘤哭道:“求求了就收下我们吧!”
这一嗓子仿佛打开了什么关窍,满院子的莺莺燕燕都跟着放声哀求,各个梨花带雨好不伤心。暮芸眼睁睁看着旁的官眷路过了他们这个院子,啧啧称奇,小声议论:
“瞧那黄脸娘子,竟是青天白日地便在家里打骂妾室哩!”
“呦喂真是造孽,又不是养不起那号人,何必弄得脸上这样不好看?”
那年纪最小的“小妾”似乎得了鼓励,嚎得越发凄厉:“主母娘子!妾身不挑!便是夜里服侍主君,白日服侍娘子也使得!奴什么花样都会!女子花样也会!”
外面的官眷们目露震惊。
“……”暮芸眼角突突直跳:“你,声最大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扯着她裙子不松手,一唱三叹道:“妾!身!昙!心!”
“好,昙心。”暮芸被她晃得好似一片风中落叶:“你再不收声,我立即着人将你杀了。”
昙心瞬间闭嘴。
院子里登时静了。
暮芸的头总算没那么疼了,垂眼一瞧,发现这泪眼盈盈的姑娘手指又细又长,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却没涂丹蔻,而且指甲也留得格外短;手背上红痕隐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抓的。
“江夫人,这都是符大人的好意,您可千万别违背呀。”门后瞧了半天的莫掌事见她不动,开腔劝道:“这些个婢子都是符大人府上精挑细选出来的,特意送来给各家使者享用,夫人挑几个喜欢的,剩下的我便带走了。”
暮芸心中好笑:“这都什么年头了,还玩送小妾离间这招?”
外头的官眷们登时瞪大了眼,心说瞧个热闹竟然还扯到自家身上来了,各个一脸晦气地避让开去。
西衙署本就住着许多官宦人家——大荆亡了一半,打北边逃下来了不少士族,偶有托关系找到符盈虚手下的,便都被暂时安排在此处。
莫掌事离得远,有些没听清暮芸说什么,她摆手示意没事,目光在一众瓷娃娃似的姑娘身上一过,抬手点了一个,垂下头来,又拍了拍昙心的狗头:“就要这两个吧,抱得怪紧的。”
昙心一双眼当即亮了:“当真?!”
暮芸微笑着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嗯,主母娘子也想看看,你会什么女人家的花样。”
昙心的小脸腾一下就红了,莫掌事也不料这图州的黄脸娘子竟如此豪放,一口气卡在胸口咳得死去活来:“那剩下的便同我走吧!都快着点!”
暮芸心说就你们这几个,竟然还敢在本宫面前耍流氓,正要意思意思送莫斐出去的时候,莫斐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您家那位在登科楼喝酒听曲,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徐小哥正陪着,您不必担心。”
“随他去,左右也是要和离的人了。”暮芸转了转脖颈,朝身后两个新鲜出炉的小侍妾一招手:“他能喝花酒,我就不能玩妾室?走走,夫人带你们扯几身新衣裳去。”
眼下全城封锁,能进来的人不多,图州来送礼的这夫妻俩虽然不怎么显眼,却也被各方势力紧紧盯着——
而后,各家的信报里,就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行字:‘图州女自纳妾室,手持黄金三百两,正在横扫西大街。’
一时间所有暗中观察的势力都在问:“纳妾?她给谁纳妾?花钱?花丈夫的钱给自己纳妾?!”
是的,用“横扫”这个词来形容,实在非常准确:黄脸娘子暮芸带着三百两金票,从牧州最繁华的大街上一路走过,凡是赚钱的铺子每家都进去消费一二,珠宝锦缎挨个置办——中途嫌沉,甚至还临时买了一辆成品马车,顺道在路边收了一个插草标卖身的半大小子,临时充当车夫来用。
浑身上下,简直写满了“老娘有得是钱”几个大字!
那名叫兰兰的小侍妾十分胆怯,只管低头跟着小步快走,连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昙心倒是活泼得像是吃了斗蟋丸,上蹿下跳一刻不得消停,跟在暮芸身后刮了好大一肚子油水。
就这么一路逛到了下午,昙心终于走不动了。
她指着一家做酥酪的点心铺子央求道:“夫人夫人,这家是咱们牧州最时兴的花样点心,便是皇宫大内也吃不到呢!他家二楼有专座,咱们上去歇歇脚好不好?”
黄脸娘子瞧了瞧那个二楼。
“阿心累了,那便休息。”她浓密的睫羽一压:“兰兰,你也上来吧,坐着吃碗酪。”
昙心立即高兴起来,同老板嘱咐了几句,而后率先踏上楼梯,殷勤地拿出帕子去擦小包厢里的桌椅板凳——
然而就在暮芸进门的一瞬间,昙心突然发难,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暮芸手腕,而后将一颗米粒大小的褐色药丸猛地塞进她口中!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老爷老爷!夫人给您纳了两个美妾!”
别的主君(开心):“我娘子真贤惠。”
顾大帅(抱起玻璃心):“她心里果然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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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夹大吉!今日三更!
(中午十二点和下午三点各有一更~)
第30章 国破山河在(七)
暮芸被昙心掐住脖子, 心里无奈地想,打从出京以来,怎么人人都喜欢掐她一把?先是大单于, 再是小婢女,要威胁人就不能换个手法吗?
后面跟进来的兰兰瞧见这阵仗, 吓得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腿一软就地坐倒, 而后两腿蹬着努力将自己缩到了房间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