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34)
张鸿眼前登时闪过顾安南赤着上膊的模样,他手提宙沉一脚踩翻床榻,叼着个狗尾巴草朝自己嘻嘻笑:“小鸿儿来!大帅疼你!”
张鸿:“……”
张鸿脸色苍白:“我好害怕。”
须卜思归:“那铁三石呢?”
张鸿浑身寒毛都惊恐地炸了起来:“……饶了我吧!”
须卜思归眉梢一挑:“我呢?”
张鸿不说话了,耳尖却可疑地红了起来。可惜耳朵红这种事夜里是不大看得出的,须卜思归看他没动静,只一味地盯着刚从轿子里走下来的钟褚瞧,心里骂了句刚跟沈明璋铁三石他们学会的中原国粹。
敲。
伊稚訾鸿该不会真是喜欢上钟褚这个小白脸了吧?
那小子也就是脸长得好,那小胳膊小细腿要是放在大草原上,夜里能被狼群叼走八百回!
当天午夜,公子钟褚终于从最后一家商会掌事的家里疲惫地走了出来,他屏退了所有下人,想自己走回去,没想到却突然被人套了麻袋。
套上之后,对方二话不说,登时就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暴打!
钟褚:“?!”
边打还边用奇异的语言秃噜秃噜地骂着他听不懂的话,钟褚只艰难地捕捉到了一句汉话:“让你勾引他!”
“慢着!”钟褚活活忍受了长达两刻钟的闷头痛打,终于乱七八糟地从麻袋里挣出来了,他对着空旷的长街忍无可忍地大吼:“……我到底勾引谁了?!!”
我他奶奶的明明连自己娘子都留不住好吗!
敲啊!
------
这个注定不怎么平静的夜晚,带来了掀起滔天巨浪的第二天。
就在钟褚在府里养莫名其妙被打出来的伤的时候,吴苏商会的十五名主人全都在暮芸下榻的宅院到齐了。
古嫣站在最后,拧着眉头对暮芸缓缓摇了摇头。
“殿下,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吧。”龚财神眼下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显然是一夜未眠:“昨日咱们在温澜楼谈定的买卖,只怕是做不成啦。”
苏绣百鸟屏风后,暮芸正在用朝食。她纤细白皙的手指里捧着一个玉色的小粥碗,只模模糊糊露出一个禅定的剪影来。
昨晚谈定的可不只是买卖。
吴苏十五商会同意资助顾家军,条件是明菀钱庄会以高达四成的利息全数归还他们的存款。不仅如此,如果事成,还会指定他们成为皇商。
说是滔天巨富,并不为过。
“怎么,”暮芸的声音依然沉婉动听,慢条斯理:“有什么难处?”
商会主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是一般的复杂难言。
“殿下,是钟家放了话——”最后还是龚财神开了口,他一撩衣襟,站到了门外:“若是我们谁敢送到崖州哪怕一文钱,从此以后,吴苏钟家将不会出给任何货物。”
换而言之,谁敢与顾家军为伍,从此以后,吴苏就再无他们的立锥之地了。
“您就行行好,权当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说过吧!”商会中的一家大声喊道:“我们宁可折了在明菀钱庄的身家不要,也决计不能丢了祖宗的买卖啊!”
“对!我们没法离开吴苏,这事就算了吧!”
姚谅同柳四娘在后堂听着,急得恨不得冲出来打这些人一顿,昙心不以为意,压低声音道:“遍天下又不是只有他吴苏一家有钱,这地不成咱们换一处不就得了?何至于急成这样?”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柳四娘一语道破其中玄机:“吴苏是天下生意人的风向标,他们往什么地方投钱,什么地方就一定会赚;他们把哪里的钱收回来,哪里的钱就一定会赔!”
昙心终于意识到了今日的问题有多么严重,也终于明白了,暮芸为什么会选择来明明和朝廷有仇的吴苏来解决问题。
因为如果能将此地征服,那么天下财富就会随着吴苏的风向一起涌入顾家军。
“如果不成。”柳四娘目带惊恐:“那么从此以后,只怕这普天之下,再没有人会愿意给顾家军投哪怕一文钱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很久以后,钟褚得知了自己被打黑拳的理由。
“……”钟褚(三观碎裂):“你说我勾引谁?!”
# 淦!
# 你们顾家军没有一个正常人!
第90章 风云出我辈(十)
吴苏水乡, 总是笼着一层雾。
息水日夜奔涌不息,弯弯曲曲地分成无数柔婉的河道,遍布在整个吴苏城中。钟家的大宅就坐落在整个城市的中轴线上, 息水进了院墙,流入内湖, 使得整个宅院都显得生机勃勃。
因为有雾的缘故,钟府白日里也显得天暗, 侍者掌了灯,将整座府邸烘托得如同一轮灿烂的月亮,浮动在息水之上。
这日午后,“月亮”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姿容秀丽的女子领着个小婢女, 等在花木苁蓉的后园中, 这园里种着许多金黄澄明的腊梅,上面积着一点尚未融化的细雪, 风过时暗香浮动,却令那女子蹙了蹙眉。
“劳烦姐姐再去问一句,”她叫住一个来奉茶的侍婢, 客客气气地问:“夫人究竟何时能来?”
这礼数周到的女子正是古嫣。
她今日穿了一身云纹邹纱袍,依旧是雪白的素色,俏生生立在花园小亭之中, 十分清丽可人。
侍婢刚要回答, 忽然瞧见她身后走来的人影, 立刻敛眉行礼:“夫人。”
古嫣心头突突一跳, 转回身来,果然见到了那位久不露面的吴苏主人。
钟薇。
她生了一张标准的美人脸, 眉眼精巧, 轮廓标致, 肤色通透如玉,即便年纪已长,却依然有种古典端致的风姿。
只可惜穿了一身黑。
若是再年轻个十几岁,她眼中流转的波光还在,想必也是能让公子王孙移不开眼的艳色。只可惜她眼中的光亮早在听闻亲生子病亡消息的那一日便消散了,如今看去,浑似个枯槁伶仃的美人灯。
钟薇屏退婢仆。
“古娘子,”钟夫人手腕上挂着一串斑驳的佛珠,冷眼淡声看她:“当初你投奔吴苏商会时,是如何说的?”
古嫣面露惭色。
当初她流亡千里,从长安侥幸出逃来到吴苏,如果不是钟夫人收容了她,她也没有机会闯出如今这番家业来。
平心而论,作为吴苏真正的主人,钟夫人没有特别照顾古嫣,但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
“吴苏天然不具备称霸中原的条件,无法做天地新主,既然如此,早晚都是要在各方势力当中做选择的。”古嫣上前一步诚恳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放下过往的芥蒂,选择顾家军呢?”
钟夫人抬手摘下了一朵腊梅。
金黄色的娇嫩花朵盛放在她苍白的指尖,花瓣打了蔫,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你的夫婿死于长安混战,”钟夫人轻声问:“你能原谅如今洛河边上的楚军吗?”
古嫣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
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指望真能凭三言两语说动吴苏的主人,今日她来不过是起到一个媒介的作用而已。
古嫣垂眸福身:“夫人待我的情义,今日我来报还。”
钟夫人道:“怎么报?”
古嫣侧过身来,露出不远处她带来的那个“侍婢”,那人穿着一身婢女衣裳,却不规规矩矩站着,抬手轻轻拉过腊梅枝把玩观赏。
“夫人今日或许觉得我多事,但在我看来,这才是吴苏真正的机缘。”钟夫人走到她身侧,古嫣再次福身退下,临走前意有所指地说道:“有时候人的机会来了,但她自己往往察觉不了——我送夫人一程。”
花园里闲人退尽,只剩下钟薇和那“婢女”二人,还未等走到近前,钟夫人先听见了一阵清清淡淡的歌声。
“远看古村绕绿水……”“婢女”好似未曾察觉身后有人,拈住一枝细细的腊梅,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唱道:“近听青山茶歌脆。吴苏秘境清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