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33)
张鸿很乐呵地看须卜比划来比划去。
她两手拇指对在一处压来压去,目光中满是征询之意,要不是眉眼生得英气漂亮,简直猥琐得像个大老粗。
“是是, 他俩以前确实是一对。”张鸿憋笑, 指了指梁芝小声解释道:“这是前任丰州指挥使的女儿,她父亲在世的时候, 曾经口头和钟家订过亲。”
须卜思归眼睛一眯:“那现在呢?”
现在?
丰州是继长安以后第二个被楚淮攻破的大州府,全境生民死伤过半,凡是举得起刀的男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堆积的尸山蕴生了疫病,将剩下的那一半也祸害得差不多了。
如今丰州平原之上,尽是死城。
“丰州指挥使梁漫休拼死将这个独女送了出来, ”张鸿看着梁芝脸上的泪光, 轻轻叹了口气:“钟夫人也算仗义, 当场表示要收梁芝做义女, 答应会看在梁漫休的面子上照顾她一辈子。”
须卜大惊:“做妹子?”
“是啊,”张鸿叹道:“没了梁漫休, 梁芝就和世上任何一个流亡的孤女没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 又怎配做吴苏的少夫人呢?
“我,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今天在渡口看见你……”梁芝双手紧紧绞着衣角,唇角几乎被咬出血来:“你的伤要紧吗?”
钟褚半边脸浸在阴影中,生硬地说道:“多谢义妹挂怀。”
他故意在“义妹”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梁芝手里攥着的那一小瓶药粉就没能送得出去,她眼里含着泪珠,想走却没走,挪出一步又迈回来了。
“钟褚,我且问你。”她狠下心,带着点点哭音很坚决地问:“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钟褚已经站在了黑暗之中。
他没有说话,整个人沉默得就像一棵枯死了许多年的树,在他斜后方的张鸿却看见他负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好似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梁芝轻声哭着问:“你说呀。”
钟褚身后传来了细密的脚步声,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同囚犯坐在深井之中,望着天边柔和的月亮。
“是,我婚事将近。”钟褚淡声道:“届时必定请你来喝一杯喜酒。”
张鸿目光一定。
婚事?
哪来的婚事?
钟褚身为吴苏之地唯一的继承人,其身份比起“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比寻常太子还要更有实权一些。因为钟夫人起家时尚是太平盛世的末尾,她只需料理生意场上的事;而如今钟家做了吴苏之地的土皇帝,民生文教包括军政等等一切事务,实际上全都是钟褚这个“太子”在料理。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但看如今吴苏的民生状态,便可以略略窥见这位公子钟褚的手腕了。
若是他要成婚,谁堪匹配?若真要成婚,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
“他肯定是骗她的!”须卜显然也想通了这一节,无声地狠狠挥拳:“这狗东西?!不喜欢就不能好好说?”
张鸿手忙脚乱地按住她手。
须卜恶狠狠道:“我要打死他。”
梁芝快步走远了,钟褚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身后的钟府的老掌事跑过来对他躬身说了什么,他才渐渐收回了目光。
“不喜欢?不见得吧。”张鸿眼中闪过光芒,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钟褚少年时便经常往丰州跑生意,他们应该早在乱世开始之前就是青梅竹马了。”
而且,当初丰州告破,梁芝之所以能顺利逃脱,一来靠得是她父亲拼死将她送出城,二来则是因为钟褚亲自带人没命地往丰州方向突围,将她一路抢了出来。
那是公子钟褚第一次违逆母亲的意愿。
据说当初钟夫人其实并不愿意梁芝进他们吴苏,是钟褚在她门前跪了整整一夜才求来的。
须卜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这样,你们中原人满肚子都是弯弯绕绕。”
张鸿略略思考了一下,半是解释半是试探地问:“须卜大哥,我打个比方啊——假设说你阿大想与另一个部族合作,要你娶他们首领的女儿。”
“女儿?”须卜嘻嘻笑:“那可不行。”
“你听我说完呀,”张鸿没听出这里面的不对,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但是呢,你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小废物。”
须卜掐他脸,用气音笑说道:“像你这么废?”
“嗯,对。”张鸿目光微闪:“你会违背你阿大的意愿吗?”
须卜刚一张嘴,他又立即补充道:“我知道你阿大是个仁义人,不会这么为难你!就是假设!”
“听说你们中原流行什么三妻四妾,”须卜长臂一展捞住他,哥俩好道:“都娶了呗,我有几百头羊,再来几个也养得起!”
张鸿又无奈又好笑:“……你这都跟谁学的,帝姬吗?”
他开始暗戳戳地失望,但又知道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妄念,干脆去听钟褚那边在说什么。
“我相中的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须卜伸开腿,很轻盈地在墙头上换了个姿势,以手撑脸语气微妙地说道:“但既然是我要的人,不论用什么手段,我都是要给他弄到手里的。”
她这话音十分坚定果决,其中包含着十足的自信和决心——就好像真有那么个人似的。
张鸿心下一惊,侧头看她,却见须卜一脸不满:“你干什么老盯着这姓钟的看,相中他了?”
张鸿话都说不利索了,下意识就要否认:“不不不不,我不喜欢男人!”
须卜一把捂住他嘴巴带进怀里:“悄声。”
钟褚和钟府的掌事也听见后边似乎有什么动静,狐疑地往这边瞧,但夜色昏沉,此处又没什么光亮,他们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夫人的意思是尽快将芝小姐处理掉,至少要赶在您婚事之前。”掌事躬着脊背,但大抵是因为已经是府里的老人了,神情却并不如何卑微:“您看,是不是今晚就处置了?”
钟褚沉默一瞬,目光微凝:“你想怎么处置。”
“按照惯例,一般是沉井,或是用枕头趁夜捂死。”掌事的语气很平静:“您放心,一定做得干净,对外就说是得急病死了。”
钟褚垂眸:“这件事我来办,你们不要管。”
掌事:“可是夫人说……”
“这事。”钟褚脚下一旋,瞬间回身,压低声音迫近:“我、来、办。”
掌事迫于他的威势,躬身后退。
“少爷,我得提醒您一句,芝小姐如今是咱们吴苏的义小姐,却总是分不清身份跑来纠缠您,这事传出去,对您的名声可不好。”掌事不得不退让,却依然坚持说道:“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呀。”
“用不着你教我。”
钟褚深深吸气,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须卜思归同张鸿对视一眼,两人继续在夜色中跟踪钟褚。
“苍了天了,他还真有一场婚事,之前来吴苏的时候怎么没听说?”须卜语气讶异,神态却很兴奋,简直恨不得能喝点茶水点心把这个八卦聊透:“他要跟谁结?一点风声都没有!”
张鸿看钟褚的轿子往龚家的方向走,心知钟褚这是去敲打今日刚刚投靠主母的商会众人去了。
须卜思归见他好久不说话,有点不高兴,单手将他晃了晃:“嗳嗳,刚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呢。”
“嗯?”张鸿回忆了一下问话是什么,一张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吭哧吭哧地继续跟着钟褚的轿子小步跑起来:“都说了我不喜欢男人了!”
须卜眼睛一眯:“草原上也有喜欢汉子的男人,这不稀奇。”她话锋一转:“但我觉得嘛,你不是。”
张鸿看了她一眼,心说我不是就怪了。
须卜一把揪住他,让他免于在跟踪中暴露,两人等着轿子继续向前才接着跟着走:“我问你,大帅长得也好看,让你跟大帅睡觉,你愿意吗?”
跟大帅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