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啪。”

摩擦声刺耳，桃花枝比神兵利器更坚韧，在又一次相撞后，崩掉了其中一把刀的前刃。

黎牧所运转的力量已经被鬼毒侵蚀，灵脉千疮百孔，月小楼在恢复中，同族限制的影响开始扩大，他再运转力量出现了停滞和崩断。

又一次失败，黎牧眼睛暴凸，从喉咙里溢出血来，狰狞地已经不像一张人脸。酌月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身上叠加疮口，桃花枝和密布的飞花让他再无退路。

叶淮因为江祝的伤和一路的奔波已经不是最佳状态，练星初次使用神力尚不熟练——可他也是强弩之末了。

红目鬼也接近失控了，本该听他号令的红目鬼，有相当一部分开始反扑，他疲于应对练星和叶淮，数只红目鬼挂在他身上，锋利的牙齿咬出了数个血洞，黎牧的气息迅速萎靡！

黎牧甩不掉红目鬼，怒极反笑，“好……好啊！吃里扒外的东西！”

江潇十分不齿，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你将他们害到这生不如死的境地，就是反咬一口，也是理所应当。”

叶纭纭拉他。

江祝：“多可笑，你如今的样子，和唐无昧别无二致！”

“你闭嘴！”黎牧勃然大怒，“我岂能是他！”他深知自己今日必定葬身此处，即便是魂魄也不再可能有机会逃脱，不禁发出疯狂偏执的狂笑，“成王败寇，天道不公，要我殒命在此！你们毁了我千百年心血，我就让你们给我陪葬！！！”

他要去陪黎黎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什么唐无昧，什么逆旅族，统统都不重要了！

他要这些人全都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拼着丢一只手掌的风险扔掉了鬼刀，后退没入了红目鬼的包围中。众人所见，红目鬼像是突然认出了仇人，对黎牧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在他身上撕扯啃咬，嘶哑嚎叫！

两只红目鬼咬下黎牧脸上的皮肉，他只剩下一只眼睛还怨毒地看着对面的所有人，布满了血丝，直到绿色的瞳孔被血色覆盖，蔓延到眼白，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血眸！

他的所有力量开始溃散，散入了红目鬼中。原本青色的灵力慢慢浮现出暗色，像傀儡丝一样牵扯每一只食他血肉的红目鬼。他裸露的皮肉显出中毒般的青绿，骨骼生出黑纹。

轰隆一声雷响，众人惊觉阳光不再，自塌陷的地宫上空，苍穹阴云密布，电光如虬龙，霎时风起云涌。风声如鬼哭，卷入地宫中，满地狼藉的砖石肆意滚走。“咔嚓”的雷声接踵而至，电光照亮天际，恍若白昼。

只是这洞天一角便犹如末日，更遑论别处。

练星警惕地握紧桃花枝，叶淮的灵力即将告罄，但仍旧将酌月盈满灵力，威压骤临，对准了黎牧的心脏。

叶浔鼻翼翕动，嗅到一股微弱的燃香气味，脸色大变，“阿淮不要动手！”

酌月堪堪停在一只红目鬼的眼前。

叶浔艰涩道：“不要碰……这是烑骨术，以骨肉为贡的祭祀，沟通天地，食其血肉者与施术者同命，一旦黎牧身殒，沟通的红目会顷刻爆炸！行此术者违天时，将降天罚！”

众人大惊失色，不约而同看向那挤满了半个地宫的红目鬼。一只红目鬼的怨气在炸裂时就能毁掉一座小山丘，这样规模的红目鬼，足够将方圆几百里炸成平地，千里内寸草不生，更不要说还要有天罚！

江祝脸色煞白，她看看身边的孩子，再看黎牧，心脏揪成一团。黎牧是真的不打算让他们好过，以红目鬼的啃噬速度，黎牧身死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之前说的太多了，嗓子干哑疼痛，更可怕的是，她现在说的话，黎牧可能都不会相信了！

练星的记忆里，冬青只提过烑骨术，浅浅带过。她初掌神力尚不熟练，只会最粗暴直接的方式，而现在他们的动作只会加快黎牧的死亡，一时茫然。

她看向身边那狼狈不堪的男子，但见对方嘴唇微动，轻细的声音只有他们这一方能听见。

里面的名字她从没听过，但关系很容易理清。练星瞠目结舌，好像耳边炸了个惊雷。

黎牧的眼睛分明连瞳孔都分辨不出来了，可她诡异得看出了他的错愕和犹疑。

叶淮不着痕迹地让开，淡淡道：“你可以自己来看。”

叶淮指的是谁太容易分辨出来，正因如此练星才感觉世事无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知道黎牧一定认真去看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站在对立面，黎牧还是这么轻易地信了半分，甚至去探查。

其余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千帆握剑的手都在抖，“他他是不是酝酿大招呢，白虎君有有有有把握吗……”

江潇把他往后一拉，也挡住了叶纭纭。

叶浔的压力无与伦比，他不知要如何在这样浩大的劫难里去保护所有人，努力回想着翻阅过的经史典籍，希冀古人曾有言如何一解眼下的危机。

而前方，他们参与不进的战场，黎牧冷声道：“我如何知道你们不是在伪装骗我。”

叶淮：“在暗渊，黎黎的记忆里，我见过，分辨得出。”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

叶淮继续道：“他们是无意间闯进来的。你难道不曾想过，你的结界，为何会被一个孩子毫无阻碍地通过。”他冷眼看着黎牧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孔，“你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出么。”

这一下踩在了黎牧的痛脚上，他想发怒却无法反驳。

人言临死时都会看过一生的走马灯，感官也会清晰得没有阻碍。或许他真的要死了，不然怎么看着那孩子真的像他妹妹呢。

天罚将至，横亘天际的一道雷光照亮了阴暗的地宫。黎牧几乎看不清的双眼，清楚地辨认出那孩子的表情。

悲悯和痛苦。

黎牧突然想起来那年在青州，黎黎说梦话的样子。他浑然不觉黎黎心中有多大一个计划，只觉得妹妹说梦话的样子娇憨可爱，却不曾想她心里藏了多少决绝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的痛苦，他感受到了，两张脸重合到一起，分明一点也不一样，但影子重合，恍然是一个人。

黎牧怒吼一声，自他血肉中生长，连接着红目鬼的丝瞬间崩断。红目鬼没有神智，只知道方才奇怪的束缚似乎没有了，但一点也没有打消他们要大快朵颐的本能。

酌月霸道的灵力逼退了一部分红目鬼，叶淮伸手，在更多的红目鬼意欲将他也当作食物时拉出了黎牧。

桃花枝唤起冲天的树芽，将聚成一堆的红目鬼挡在树芽外。

黎牧已经没有人形了，没有血肉的地方，红目鬼连骨头也没有放过，森白的骨茬左出右进，左小臂彻底没有了，脸上也只有一只眼睛还完好无损。躯干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有些甚至露出了内脏。

这是“江覃”这具身体的样子，也是他身为黎牧的样子。高度的契合让他的魂魄再也没办法从这副躯体离开，身体的死亡就是他丧命之时。

这时候黎牧才觉得痛，他几乎只剩下了鲜血淋漓的骨架，连死要面子的秦望都忍不住后退，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变故只在一瞬间，从黎牧放弃烑骨，到叶淮拉出黎牧，不过眨眼间，江祝却晓得叶淮是告诉了黎牧他妹妹的消息。

只有黎黎能救黎牧，也只有黎黎才能制服黎牧。

黎黎在花神庙的愿望，阴差阳错成了真。

到底是同族，月小楼别过了脸，“……我们不能结果他，他却被自己亲手造就的武器送上了绝路。”

黎牧的声带严重受损，说的话微弱，断断续续，离得远些只能听见和破风箱如出一辙的声音。

“她……还活着……”

江祝挪上来，不再咄咄逼人，安静下来时笼罩了挥之不去的悲伤，“是，可能因为她是极善相吧，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他怎么没想过，为什么明明来得更早，他却只发现了连千帆和秦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