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番外(14)
白云枝:“对啊,旧雪坊下雪很经常的,一下雪就比平时冷很多。谭小姐怕冷的话,我让他们再备两床厚被子。”
江祝只道不用,再一次将视线投入旷远的雪原里,红梅开遍了院落,也多出几分热烈,冰与火的交融和谐又温暖。
江祝看得认真,白云枝叫她也没有听见。
白云枝有些无奈,“……谭小姐,我们坊主有请呐。”
江祝把话在脑子里转了三个来回才回过味儿来,忙收拾着跟白云枝去了。
与月小楼交好,江祝却从未到访过,路上不由贪看几眼。现代时她是北方人,重生后琢烟谷在南方,她鲜少再见如此铺天盖地的飞雪,席卷流云,慌慌张张赴约,又潇洒肆意盘旋。天地间风雪茫茫,旧雪坊的屋以雪竹为顶,便是无有这等寒降,也如通年飞着霜絮。
这样大的雪啊。
月小楼的住处名为惊寒堂,也是历代旧雪坊坊主的居所。
惊寒堂内暖如薄春,饶是江祝畏寒,也舒服地喟叹一声。
白云枝道:“谭小姐,坊主他就在二楼。”
惊寒堂二楼是个观景台,叫做饮风台,四角悬着风铃,四面是琉璃珠帘,寒风拂过便叮叮当当作响,因着置了结界,也不觉这声音何等烦厌。四角安放高台,各燃着一只香炉,从瑞兽的口中袅袅几缕香草青烟,味道格外沉静。台上极大也空旷,有置物的痕迹,但大多已经空出来了,只在南面以雕栏为邻置一张榻,榻上一张几,一壶酒,几样点心。
和一个人。
戴着纯白面具的旧雪坊坊主,悠然地斟了一杯酒放在对面的位置上,对江祝歪了歪头,似乎是笑了,“来了?快坐。”
语气如此熟稔。
江祝道:“不敢劳动坊主,只想问坊主有何指教。”
月小楼道:“阿祝,还不来坐?”
江祝面色一僵,哂笑道:“坊主是在寒碜我吗?就算对我有怀疑,何必污蔑我是鬼帝姬……”
“阿祝,”月小楼叹气,“你这般否认,只会更让我确定是你。”
“……”
江祝重生以来,第一次哑口无言。不是不可以否认,就算她打死不认,月小楼也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
而她也知道,就算她不认,这些人也是会为了彼此赴汤蹈火的,毕竟他们这些人,骨子里是一样的固执和痴傻。认准了就是认准了,只要心里明白,你再怎么否认,也是没用的。
月小楼摘下面具,露出面具下清隽面容,期待地看着江祝。
江祝沉吟片刻,如释重负又不堪其扰地摇摇头,“……败给你们了。”
她盘腿坐上榻,将杯中暖酒一饮而尽,嘎巴嘎巴嘴,“再来一杯。”
月小楼:“不能这样牛饮。”
江祝撇嘴,“好嘛好嘛,你最操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如当年,好像这中间不曾见面的十年,生死相隔的鸿沟,在这一笑里,已经湮灭在旧雪坊无边的雪原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年前,醒了之后我还挺懵的,以为刚死一下呢。”
月小楼蹙眉,江祝立刻举双手表示不再胡言。
月小楼:“你不会夺舍的,是献舍?”
江祝:“我不明白的就在这里,我没有夺舍,这孩子也不是献舍,就好像我跳了金兰顶,睡了一觉而已,就活过来了。”
月小楼抚着下巴,“那就没道理了。”
不,道理大了。
她当初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没道理。
江祝耸肩,咬了一口山楂糕,登时眼睛都亮了,“……好吃!是阿照的手艺!你亲自做的?”
“世上唯你和阿祈还这样叫我。”月小楼将山楂糕推过去,“一块糕而已,至于吗。”
江祝愤愤道:“怎么不至于,在枣陵我刚歇一口气,灌了半肚子茶,一颗花生都没吃叶淮那小兔崽子就追上来了!”
她咬着牙竖起一根手指,“……一颗都没有!”
月小楼失笑,“你怎么还是这个毛病,阿淮比你大吧,你怎么叫他小兔崽子。”
“那叫什么,王八蛋?也不是不可以”
月小楼:“……”
江祝其人,一旦上头喜欢骂人,小的叫小兔崽子,大的混账王八蛋,泾渭分明。
只不过当年叶淮隐姓埋名,报小了年龄,导致江祝这些年一直改不过来。
月小楼:“吃吧,都是我做的。”
江祝:“你怎么当了坊主?你对什么宗主之位向来没兴趣的。”
月小楼哭笑不得,“上来就公事公办了?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感觉站得高一点,对大家都好。琢烟谷的事,一个小弟子说不上话,一宗之主却能插手。”
江祝:“……抱歉。”
月小楼:“道什么歉?我觉得自在多了。”
这是傻话,位高权重者必要有所付出,选择了问鼎天下必要舍弃美人膝枕,是一样的道理。
江祝:“小祈……销销,秦雪销,去了哪儿?”
月小楼蹙眉,“不知道。臻兰山的事情过后,据说秦小姐在清净阙大闹了一场,惹恼了秦霜年,被关押起来,现在除了清净阙个别人,没人再见过秦小姐。”
“关押?!”江祝拍案而起,黛眉隆起,“秦霜年那个混账,销销是他亲妹妹!他关押自己的亲妹妹?!什么畜生行为!他不是偏疼这个妹妹吗?!都他娘是装的???小祈没去找过?”
月小楼:“阿祝……自你出事,琢烟谷和清净阙关系跌到谷底。”
“小祈这个糊涂蛋!秦琅和秦霜年与他交恶,和销销有什么关系!她那个软性子,能捋清关系就不错了,还能助纣为虐吗?!”
“阿祝,秦小姐毕竟是清净阙的人,她必须承担清净阙的责任,不管她有没有参与,好心还是坏心。”月小楼将江祝压下,“何况阿祈面上不说,私底下对我旁敲侧击。我派人调查,可惜知道秦小姐在哪儿的人,要么都死了,要么是秦霜年的心腹,半个字都不露。”
江祝只觉得一团火烧在心里,硬生生捏碎一个杯子,“秦霜年对亲妹如此绝情……哼,可见这才是断情绝义的大英雄啊。”
“大英雄”这三个字江祝说得极为讽刺,每个字落地都像结了冰碴。
月小楼替江祝换了杯子,江祝还要问易明清的事,月小楼却不再说了。
江祝不解,“为何不说了?天色不晚啊。”
月小楼:“我若是今天事无巨细告知与你,明天你就会想方设法不辞而别。”
江祝尴尬,“……哪有。”
月小楼将一块枣泥酥递给江祝,“往常与你闲叙,你定然天南地北胡扯一通才说到正事上,中间还要跑神儿。今天你上来就问我你想知道的事,可见你已经做好偷溜的准备了。我若不拿东西吊着你,明天云枝就会来告诉我你不见了。”
“若不是摆脱不掉阿淮,若不是你确实有事想问,你不会来旧雪坊。”月小楼沉下眼帘,“你从来没有打算在我们面前出现。”
从见面后,月小楼一直是温软的,和她记忆中一样,会有俏皮话,但总是像一盏氤氲的暖茶。现下他沉了声,垂了眼,竟显得淡漠疏离,没由来叫江祝一阵心慌。
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慌乱,“……不也挺好的吗。和我没了关系,你们都能好好的。”
月小楼盯进江祝的眼睛,“你不想,你不能,还是你不敢?”
一时万籁俱寂,唯有风铃声如碎玉,香草烟云九曲回旋,一壶暖酒转温,逐渐冷了指尖。
江祝猛地低头,不敢看月小楼的眼睛,指腹被掐得泛红。
月小楼提高声音,“阿祝!”
江祝一个激灵,“不能……不敢。”
而不是不想。
纵然明知道和你们隔了十个春秋,知道一面镜子打碎便重圆无望,知道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未必是当年模样,也不敢说一句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