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风华(49)
沈时砚又叫来方嬷嬷问话,说辞和丫鬟相差无几。
沈时砚负手而立,眉眼温俊的好模样在明灭摇曳的烛火中,虚虚实实,看不在真切,只能听清那平和却透着三分疏冷的声音。
“在此期间可有人进出房屋?又有无听到什么声响?”
“都没有,”杜鹃笃定道,“奴婢就一直在门外候着,直至方嬷嬷回来之前,整个小院都无人进出。屋里也是安安静静的,未曾听见有什么动静。”
半月形拱门正对张氏的房间,虽说庭院中央栽了一棵树,但眼下这个季节,新叶未茂,打眼一瞧,便将院门附近的景物尽收眼底。别说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有只阿猫阿狗溜了进来,也能注意到。
房间里,仵作还在验尸。
顾九听了半响,便转身又进了屋,四处查看。
几扇窗棂紧闭,皆用木条从里侧别住,靠近床脚的地方,摆了一尊青铜炭炉,燃得正旺,床榻边脚踏上,绣花鞋摆放整齐,再往下,地板上还铺了一层波斯软毯。
顾九单膝蹲下,从地毯上捏起几缕黑色细毛,仔细辨了辨,应该是从小猫身上掉下来的。她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除了她和仵作之外的活物。
顾九直起身,又打开后窗,一阵冷气袭来。
入目是一片小竹林,凭借月光,隐隐能看清竹林尽头有条小径,蜿蜒如蛇,消失于光亮照不到的黑暗中。
她低头扫了眼窗台,伸手抚过,干净如洗。
顾九静了半秒,转身继续打量着房屋里的陈设,视线慢腾腾地掠过每一件家具,最后停于床榻旁边的漆红木柜。
她走过去依次打开,里面都些衣物和被褥,表面平整无痕,毫无异常。
正要关上柜门,顾九忽然皱了皱鼻子,嗅到一股几乎不可闻的土腥味,可等她凑近,那味道又没了,萦绕在鼻尖下的只有淡淡熏香。
这时,仵作走了过来。
顾九关上柜门:“验好了?”
仵作点头,两人一起离开房间,将验尸结果禀告给沈时砚。
“王爷,小人共在张氏食管里找到三块金子,在胃中,找到六块。”
仵作顿了顿,继续道:“但小人用裹着棉团的竹签伸进张氏鼻腔中,抽出后,发现棉团上沾了些细小的粉末。小人仔细辨认,那东西应该是......迷药。”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若是没有迷药,封闭的房间,胃里的金子,这些都可说明张氏是自杀,可现在多出了迷药,结论就完全相反。
张氏是被人迷晕后,再用什么东西把金子强行塞进胃里。
杜鹃身子晃了晃,恍若雷击:“不可能......不可能......奴婢就守在房门口,根本没有人进出啊!”
沈时砚道:“你进去时窗户可是关着的?”
杜鹃拼命点头:“大娘子畏寒,只要她在,屋里几扇窗子都会用木条别住,生怕寒气侵扰。”
“撒谎!”张氏母亲浑浊的双目迸发出恨意和怒火。
她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扬起拐棍,重重地砸在杜鹃瘦弱的背脊上,痛得小丫头失声哀叫。
“定是你这贱婢偷懒打盹,才让贼人偷溜进房里。”老妇人喘着粗气,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打死杜鹃,“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大郎,大郎!”杜鹃趴在地上痛苦呻.吟,一张小脸惨白如纸,“大郎救奴婢啊,奴婢真的没有偷懒!”
老妇人身子骨虚弱,打了半响便力竭,拄着拐棍缓气,看向一旁的方嬷嬷。
方嬷嬷吓得脊骨瘫软,慌忙磕头求饶。
“老太太,都是那杜鹃的事,老奴、老奴去给大娘子熬汤了,与老奴无关啊。”
乱糟糟的声音,吵得沈时砚头疼。
他揉了揉眉心,岔开话题:“杜鹃,今日你一直呆在这院中?”
“是,”杜鹃嘴唇发颤,“大娘子这些天都守在灵堂,只有用膳时才回来休息。”
沈时砚问:“那白日凡是进过张氏房间的人都有谁?”
“大郎......”杜鹃费力思索了会儿,“还有孙大娘子。”
沈时砚看向两人,问他们是何时来的,又是因为什么。
唐易似是有些恼火,他不自觉地抬高声音:“王爷,死的可是小人的亲生母亲。”
沈时砚淡淡一笑:“例行问话罢了,唐掌柜不要多想。”
一旁的孙氏缓缓欠身,低声道:“民妇大约是申时末来寻大嫂。民妇看她近些日子伤劳过度,便亲自做了些吃食送来,只不过当时大嫂并不在房中。所以把食盒交给杜鹃后,就离开了。”
唐易脸色不算好看,但还是紧随孙氏说完后回了话:“小人听杜鹃说母亲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便趁午时来此,与她说了会儿话。”
沈时砚看了眼杜鹃,后者虚弱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沈时砚沉吟片刻,问道:“唐掌柜,事发之后可有关紧府门?”
“有,”唐易道,“小人得知母亲出事后,立即让下人守住所有出口,没有允许,不可放走任何人。”
听到这话,顾九皱了下眉。
一开始要验尸时,唐易还不愿。如果是因为相信张氏自杀而死,才不想母亲遗体被破坏,这理由的确站得住脚。可偏偏他第一时间让人封住府门,显然是认准了张氏死于谋杀。
自相矛盾。
顾九默默在心底评价。
沈时砚道:“那便搜府吧。”
顾九和沈时砚去了唐易和孙氏的院子,其余地方让随行的官差去搜。
出了半月形石门,绕过花园,没几步便来到孙氏住的院子。
顾九站在院门前,回头望了眼,浓墨夜色沉沉,不远处一小片竹林静默而立,遮掩其后的房间灯火通明,将根根细竹纷乱交错的阴影映于地面。
孙氏院中有间佛堂,一进去,浓重的檀香扑鼻而来,熏得顾九眼睛发酸。
顾九揉了揉鼻尖,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随口问道:“孙娘子信佛?”
孙氏低眉:“是。”
想起楚安之前说的话,顾九倒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整个唐府都信奉道教。
佛堂布置简单,几眼便可看清各个角落。两人又陆陆续续看了其他房间,都毫无异常。
最后查看的地方是唐文远的住处。
“远哥儿自幼病疾缠身,”孙氏解释道,“民妇便没让他自立院子。”
看着躺在床榻上睡得昏沉的瘦弱男子,顾九下意识问道:“他这是得了什么病?”
“什么病都得过,”孙氏叹息道,“他身子弱得紧,这个病好了,那个病又生了出来,喝多少补药调养都不见好。”
谈及此,孙氏身边的玲珑红了眼眶:“昨日远郎还突然犯了哮症,吓得奴差点失了魂。”
闻言,孙氏拍了下玲珑的手,语气有些责备:“这些话说给贵人听做什么。”
玲珑惊慌失措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连忙赔罪。
顾九摆摆手,示意无碍。从内室出来,抬眼便见沈时砚正拿着一个白瓷瓶端详着。
顾九心底咯噔一下。
“王爷?”她走了过去。
沈时砚把瓷瓶放回原处,看向顾九身后,笑了笑:“这白瓷倒不错,胎薄如纸,透光透影,不知是从何处买的?”
孙氏神情有些不自然,眸光微闪:“是旁人送的,民妇也不清楚。”
沈时砚垂下眼,轻叹一声:“那真是可惜了。”
第39章 喜丧
“佛道双修的墙头草?”
唐易在孙氏院落外候着, 时不时地来回踱步,视线却是未曾离开院中半分,手里提的纸灯笼随着他的动作, 在夜风中摇摇晃晃,似乎宣照了唐易此刻的心情。
顾九和沈时砚出来时, 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几人原路折返, 这会儿府中各处已都燃上烛火,红廊蜿蜒, 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高高悬挂于廊檐,两色交织,似喜似悲,诡异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