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80)
近来陶姜先生像是愁思颇多,总是不自觉间唉声叹气,让谢珝心中也变得惆怅起来。二人曾在这几日里,对之后的行动略计划了一番,筹划完整后又卜了一卦,所得卦象也颇为让人满意,于是便开始按部就班,等待时机,所以近几日并没有什么大事要做。
可是陶姜先生的身子骨很差,这让谢珝总是担心他出师未捷便有闪失。便常常前来探望,偶尔谈些闻记的藏书,或是前尘往事。今日他又想提谢重之事,陶姜先生还是有意避开了,这让他很是奇怪,那二人之间到底有何奇妙的过往。
正在二人相对无言之际,桓玄来了,见谢珝在这里,愣了愣。
谢珝见他也愣了愣,原来陶姜先生在那人心中这样重要,匆匆看自己一眼便走,竟然是梳洗更衣来拜见先生,真真怪哉!
桓玄也没想到自己才走了三天,两位饱学之士就凑到一起了,望着谢珝眼神移不开,想要跟陶姜先生讨论的军机要务,一时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两个人就在陶姜先生面前对望着,各怀着心事,却都没有只言片语,眼神的交错间,似乎惊涛拍岸,千言万语,可此时化作一汪清水,绵远流长。
陶姜先生轻轻痰嗽了一声,委婉的表达了,近日来身子不爽,每每要靠泡药浴才能维持,多谢二位好意前来探视,时间不早了就请回罢。对视的二人这才如梦方醒,与陶姜互道了安好,一齐出了门。
陶姜看见那二人相对无言的出了门,表情神色说不出的柔情与缱绻,刚走了几步,桓玄便拉起了谢珝的手,两人没有任何的羞赧,心中暗暗揣度,如果能借助他最上心之人的手,铲除桓氏余孽,岂不是更加痛快。
可是谢珝虽然与自己商议大事,毫不手软,却在刚刚见到桓玄的一刻,露出那样的复杂神情,似欢喜又似娇嗔,似温柔又似质问,似无情又似有意,却半分没有看出仇恨,如果说他已然心动,却不自知,或者内心深处不愿面对,那么这无疑便是二人联手的最大变数,如何能使这艘船安然航行呢?他要好好想一想。
谢珝正在走着,突然被拉住了手,那人随即在他手心里写了一只大畜卦,看着那人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知道他又有什么企图,好端端的不在家里吃饭,还要出去,真真是个麻烦。又想起刚才的陶罐,不禁想问问,可是望着那眼含笑意的双眸,温暖多情,又突然不想做任何事,就这样被拉着走好了,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桓玄带他来的是一座很小的酒楼,虽然陈旧古朴,却有着很独到的口味。酒楼没有什么特别的菜系,只是一道炭烤羊腿肉很是出名,并且这里的肉并不是烤好了端上来,是要自己烤来吃的,老板十分会做生意,来店里烤肉的客人,美酒管够。
活羊现杀现烤,每位客人准备快刀一把,小号铜叉一只,烤好的肉,小心的片成薄片,再依照自己的喜好配置烤肉的蘸料,很是新奇,并且称之为一绝的是,但凡市面上看到的作料,这里都有,大颗粒的会被磨成粉,与细小颗粒的,分别盛在坛子里,由客人自取。
谢珝对这种豪放的吃法一窍不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能呆呆的看着桓玄一边翻转着面前的肉,一边用铜叉试探成熟度,熟而未焦之时,便眼疾手快的将肉割下,放入自己眼前的小碟中,笑吟吟的让他快点尝尝。
那味道确实很鲜,可是羊肉独特的膻味让他有点不太习惯,蘸了些调料后便好些了。吃着碟子里的肉,看着眼前人那样的专注,为自己烹制的样子,心中不禁一片绵软。
这个世上,除了老师愿意安慰他的惊恐,抚平他的创伤,摸着他的头,轻轻的唤他的小字,本以为再无他人,老师不在了,那份温柔再也不能体会了,十年的教导与养育,疼爱与安慰,再也不会回来了。
失去了老师以后,无数个万念俱灰之时,无数个沉寂无眠之夜,无数个噩梦连连之际,是眼前的人拥抱了自己,安抚了自己,渐渐的,已经贪恋起这种感觉,很平静很美好,如果将来,真的到了那个抉择的时刻,自己还能下的去手么。
见谢珝若有所思的看着炉火,桓玄以为他不喜欢这种柔然吃法,停下了手,看着他被炉火闪动映照的双瞳,道:“是不是太过粗犷了,彖之不喜欢?”
谢珝回过神,盯着那柔情似水的眼睛,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表示可以接受。
桓玄觉得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便想开解开解他,选了个轻松点的话题,道:“这炭烤羊腿肉,本是柔然处的民间吃法,很是平常,只是在南郡难得一见,不能被文人墨客所欣赏,我倒是觉得这种吃法,很是返璞归真,是纯性情,所以喊你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