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78)
陶姜暗暗一笑道:“为了王恭?”
谢珝点点头。
陶姜道:“那你的仇家很多啊,除了这桓氏,还有殷氏,杨氏,朝中的司马氏,你都要铲除?”
谢珝又点头。
陶姜道:“我与你只有同一个敌人,其他人我是无能为力的。”
谢珝继续写道:“桓氏乃天命,终登九五,先以桓除殷杨司马家族,再灭之。”
陶姜道:“听闻珝公子,善占卜,想以此保桓氏登基,未免痴人说梦罢。”
谢珝继续写:“桓氏支脉庞大,若要一举除之,必推至高处。谢珝有把握。”
陶姜道:“确实如此,凭陶某一己之力,也难以实现毕生所愿。”
谢珝伸出手,陶姜略想了想,也伸出一只手,两人击掌,以表盟誓。两位不善言的在一起交流,却丝毫不废什么气力,看来果然是志同道合,无需多言。
大事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谢珝还有一事想问,便写道:“先生之作为何会在谢重处?”
陶姜眉头紧锁像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记忆,又不想隐瞒,便道:“陶某耗时六年,将书简完成后,便送予闻记书社。变换身份后,曾在谢安石处,当过谢重几日老师,那孩子对我…的事情颇为在意,便强取豪夺,弄到了自己府中,只是不知为何会在珝公子处。”
谢珝早就怀疑谢重杀闻记老板,扫荡闻记,后来怕事情败露才会将藏书转移到自己处,原来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便写道:“先生在谢重眼中,极为重要,为了先生,他也是迟早要灭桓氏的。”
陶姜摆摆手道:“不提也罢。”
谢珝见他不愿再透露,便写道:“我与谢重同病相怜,只是陶公仍在人世,先师却……”谢珝写不下去了。
陶姜道:“未亡之人而已,陶某今日只是为了那人而活,大仇不报,不敢轻死,他人就管不了了。”
谢珝道点点头,便与陶先生拜别了,两人除了共同颠覆桓氏,确实再无交集,即便他心中知道,对老师的情谊,是从读了那些书简而起的,只是此时都不重要了。
陶姜拜别了谢珝,便觉得胸中憋闷,回房后,更是卧床难以起身,他忽然觉得浑身不爽,便叫来内使,预备药浴。将整个身体浸泡在这烫了药的木桶中,回忆也渐渐上了头,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他人知道自己的事情,不过看来他对自己与谢重之事,并不知晓。
他刚换身份为陶姜时,就在谢府上做客卿,可是无端出现新个面孔十分不妥,谢安假意从老家接来二弟的孩子,让他充当那孩子的老师,一同入京,便可对外说是从老家一道接过来的人。
那个被接来的孩子便是谢重,谢重在老家时就饱览群书,很有见地,小小的年纪便出口成章,只是他的母亲不受宠幸,导致这孩子也不被父亲看重,性情有些冷傲孤僻。
刚刚教授的时候,谢重很是傲慢,觉得他所受课业,自己都很在行,年纪看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整天病病殃殃的,十分晦气。
只是课程听了不久,这孩子发现了老师博古通今,没有可以难住他的问题,天文地理,军事历史,无一不精无一不晓。世间杂糅,也都可通过他的解释变得清楚明白,慢慢的便生出些崇敬之意。
其实他并不知道,就是在这个时候,谢重打量他的眼神也起了变化,一个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难以正视自己的发育与成熟,容易对身边相熟的人产生复杂的感情。
虽然他常年缠绵病榻,可是在谢重眼中,却带着种弱柳扶风的别样意味,病痛的折磨让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冷艳,嘶哑的嗓音中带着的喘息,更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望。
谢重闲暇时总是爱打听他的旧事,执拗不过,于是他简明扼要的将心怀复仇之志的旧事讲了讲,对失去爱人的哀痛,也不时的流露了一二,不过他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在那孩子的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谢重好像很喜欢听他说儿时的趣事,于是他有时会略说说幼时与相龙一起做的糊涂事,这样轻松的回忆,让自己的内心也能舒展些。看着谢重那羡慕的眼光,他觉得,这眼前的孩子,可能是为了讨得父亲欢心,日夜读书,缺少了很多童年意趣。
教授了一年有余,谢重的学识有了很多长进,不仅可以陪他谈玄论道,还能为他排解忧愁,不怎么言笑的他,因为有这个孩子便每天多了些色彩。
每年的秋日里,那个他终身难忘的节气,他都会身体不适,不能宣讲,那年也是一样,便停授了几日。谢重几日不见老师,前来看望。既然是徒弟前来探望老师,便没有阻拦的道理,他不想起身,就要谢重自己坐坐便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