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26)
见此情景,桓府的使者满意的将盒子盖好,他本欲上前检查楚相龙是否当场毙命,又有些忌惮此时这位一无所有的圣上误伤到自己。想着心见铁必死无疑,便打消了想法。只望向司马奕的背影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位昔日的圣上跪在这湿冷的牢狱地上,抱着具死尸,也像是失去了活人的生息,连背影看去都显得枯槁,楚相龙呕的血已然打湿了他的后衫,留下了长长的,殷红的痕迹。他们相拥的画面好似静止了一般,仔细看,又能看得出这位圣上的肩膀在微微的抖动。看完这番光景后,他转身欲出牢门,毕竟谁也不愿在这死牢里耽误时间,沾染到什么晦气。就在他走出牢门的一瞬间,突然被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吓了一跳,险些撞到牢门上,他拍拍自己前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第13章 晋废帝孑然赴会稽,谢石安忙访桓温府
深秋的清晨陌然萧瑟,枯黄的树枝上吊着的叶,不景气的垂着,稍有凉风又簌簌落下去,躺在树下的旧叶上盘布着白色的霜晶,不阴不晴的天气,更显得阴冷,太极殿外的石灯逐一被熄灭了,宫人们有序的穿梭着,唯有圣上的寝宫前,站着两队身披铠甲的武侯,阻挡了伺候的宦官婢女一概不得入内,这些人又不敢原路返回,只好恭身端着盥洗的盆盂衣饰,即便这晨起的凉意使多时不动的手脚刺痛起来,仍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的候着。
朝堂大殿的主位上,正襟危坐的是崇德太后,她的贴身宦官正高声念着她的懿旨:“……司马奕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且昏孽并大,便欲建树储藩。诬罔祖宗,颂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怀……”。
大殿正中颐指气使站着的紫袍大官正是桓温,桓温微微抬着头,满意的听完宦官将司马奕的劣行一一列举,最终太后懿旨,废掉司马奕的皇帝之位,贬为东海王,杖杀皇后、宫妃及三个逆子,限司马奕即日出京,前往会稽思过,以观后效。
懿旨宣读后,朝堂之上已沸腾一片,群臣们知道桓温昨日匆匆入京必有大事,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手脚如此之快,构陷皇帝,逼宫太后,草拟诏书,再到废帝取印,只用了一夜的时间。而当今圣上虽无建树,可是平日里已然做小伏低,深居简出,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落到这番田地。
众人的揣测与议论并不避讳朝堂之上这位紫衣大官,言谈中猜测前不久建康城中对圣上的诋毁之事也议论是桓温有意为之,群臣们眼见着几位皇子长的苦死当今圣上,又怎能是秽乱后宫所出。且不说楚三公子与圣上有何不妥,此人在军中名望甚高,子弟中也无不佩服,圣上多次夸赞,进封虎贲将军的诏书也早就草拟了,为何停止了,怕也与桓氏有莫大的关系。定是桓氏怕皇帝控制军中势力,削弱自己,而百般阻挠。如此类的发声不绝于耳,桓温立于殿中却毫不顾忌。
这时一队侍卫押送着一身白色内衫的司马奕上了大殿,群臣立刻肃然的望着这位废帝,桓氏的亲卫丝毫没有允许他驻足停留,便押着他在群臣中间走过,向殿外而去,这时候有些老臣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悲伤,已经开始低低的啜泣了起来,他们知道这司马氏的天下势必要被桓氏取代了。
于是群臣自发的跟随着这位废帝,边走哭着,权当是相送了。司马奕就那样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不发一声的向前走着,一直走到宫门之外,都没有抬头看上满朝文武一眼,他赤着脚,走在这冰凉的石子路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他心中的寒冷已然超越了冬日里的凛冽之风。
司马奕就这样一直走,不知道多久,终于走到了一辆马车的面前,他停下脚步,站在车前回过头,蓦然的看了看这些掩面而泣的朝臣,深施了一礼,这一礼可谓是一揖到地,半晌未起,顿时朝臣们哭声更加大了起来,一声声陛下喊的痛彻心扉,一句句臣无能道尽了他们心中的苦楚。可是这些如今在司马奕眼中,已无法感动半分了。
自从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高高的皇位上,就没有想过可以依靠哪位重臣替自己解决桓氏的问题,一般的世族参与进来,就是灭族之祸,何必牵连无辜,兄长在位之时王谢二族已经备受重创,无法依仗,身边只有相龙拼死一搏,最终落了这么个下场,自己孑然一身,如今,也只剩一具躯壳。
司马奕又环视了这透着寒意的宫殿,这吞噬人命的怪兽,这围困欲望都城,这曾有过拼死一搏的坟墓,这满载至亲之人鲜血的牢笼。没有再望向群臣,司马奕抬腿蹬车,挑帘入内。随着车夫的牵动,车轮转了起来,发出了陈旧的低鸣,与车外哭声、喊声交汇在了一起,渐渐的被抛在了身后,前尘往事随着车轮带起的阵阵烟尘消散在这刺骨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