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君命(46)
他之所以这样做,实则是当时难抑积压已久的怨艾不满——想他在巡防营供职多年,本认为统领之职已在掌握之中,却不料凌霜半路凭空而降,让他只能屈居在一介女流之下,还不是因为凌霜仗着其父靖远公的威势?
可怎奈校场练兵自己又屡次败在她手下,让他在兵士面前损折了威信、跌尽了颜面,今日不如就借着兵不厌诈的名头给她点教训。谁料没能伤到她毫发不说,偏偏南容澈又突然到此,这袭击圣驾的罪名他如何担待得起?
南容澈全没有受惊之状,殷虎却早都吓得魂飞天外了。此时见到凌霜在君前犯颜相救,心中惊惧之余又多了些悔恨不安。
南容澈却已走下了点将台来到凌霜身前,沉声向她说道:“违反军纪,冲犯圣驾,在你看来,朕要治他的罪就没有别的因由吗?”
见凌霜默而不答,南容澈又斜了殷虎一眼,喉头竟又莫名地涌上了酸醋的味道,音调随之压下去透着几分沙哑:“你不明白朕的心思也还罢了,竟还替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求情,难道于你而言,如何给他定罪,比你的安危更重要吗?”
凌霜听南容澈说出这一番话,不觉心头一暖。但她方才所言只是秉公据理而发,原未及多想,便当即回道:“臣谢陛下……”
“似这般出于君臣之义的话,就不必说了。”听凌霜如此答话,南容澈不待她说完便以一声冷笑截断道。说罢却突然使出重重的一记窝心脚将殷虎踹翻,直踹得他一口鲜血呕出来。
又道:“不知平朔将军什么时候也能以关怀同袍之情,体谅一下朕心?”说罢拂袖转身,向营外走去。
凌霜被南容澈这样的反常之举惊得一怔,见他反身离开,便也不多言,只得相随其后送出营门。
等到南容澈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其中一个执戟卫士才在旁向凌霜搭话道:“将军,这位钦差大人是你的朋友吧?”
凌霜未解其意,反询以疑惑的神情。
“不是吗?”看到凌霜的反应,另一个卫士继续解释道:“他刚才还自称是将军的什么……哦对……忘寒兄呢!”
“什么?”凌霜闻言,不禁由疑惑转作惊异了——主君为何这样说呢?
“不过将军放心,我们可不是因为这个就把他放进营中去的,而是看了他的御赐令牌……”两卫士见凌霜似在犹疑,连忙表示他们绝没有因私违纪。
“哦,好。”凌霜若有所思地在原地愣了一瞬,方反身回到营中。
回来见校尉殷虎仍跪伏在地上,忍痛捂着心口向凌霜拜谢道:“幸好陛下肯听将军之言,否则属下今日难逃死罪。殷虎谢过将军,听凭处置。”
凌霜面色冷清,只肃声说道:“你自知该当何罪,去军法司自领吧。”
殷虎看着凌霜言罢走开,甚至都没多瞧他一眼,心里着实有些发虚:方才南容澈踹的这一脚已经很够他受的了,再去挨过一顿脊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毕竟如今军中上下都对这位平朔将军敬慕非常,军法司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他使诈暗算她,不直接打死他才怪。
第三十四章 念往昔锦盒藏心
靖远公府自得斋中,凌霜手捧一卷经书,方看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却不禁想到了南容澈,又令她心下自生一阵慌乱:这一篇原是寄托女子对夫君的仰慕与思念之情的,自己怎会望文生义、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主君呢?
说起来,主君今日在校场上的言行举动,恐怕亦不能用“温其如玉”来形容。凌霜无奈地笑着摇头,意欲驱散此时走偏的思绪,抬眸间却瞥到了放在桌角上的一方锦盒——上镌龙凤一双出没于云海之中,栩然有生趣。
“是因为陛下?”凌霜看着这方从小笋手中接过的、用来盛放白梅暖袋儿的锦盒,又想起那日她意欲归还暖袋儿时,晏麒曾有此一问。当时她因只想到了赐婚之议,自是当即予以否认,而此时回想起这个问题,却觉得不能再如那般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闭合的锦盒一角露着一点明黄,应是铺衬在盒内的绢帛,想是先前取出暖袋儿时带出的,当时并未留意。
凌霜起身将锦盒捧到近前来打开,准备将绢帛取出重新叠好,这才发现这幅绢帛之下附有一幅图画:锦帐之下,一身太子冠服的少年侧身面向榻里而坐,眉目含情地望着榻上的一卷被子。
凌霜很觉惊奇,便捧起绢画仔细端看,竟觉得这画中情景似曾相识,直将她的思绪牵回了六年前。
卧房内,凌霜抱膝坐在床上翻看着《女金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只当是来送药的侍女,并未十分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