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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鸾(215)

“她怕我受苦。”谢兰胥说。

那一晚,似乎也是和今夜如出一辙的月夜。

太子妃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崔朝公主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多。母亲本身的腿疾也愈发严重了,受过伤的那只脚几乎不能下地,下雨的时候,常常疼得满地打滚,以头抢地。每到这种时候,崔朝公主就会更加狂暴。

谢兰胥学会了用最快的速度辨别两人,然后选择逃跑或是留下。

那一晚出现的是母亲,是身为太子妃的母亲。

太子妃记得自己嫁了人,生了一个孩子,而崔朝公主不记得。

崔朝公主将他打的满身淤青的时候,太子妃每次出现,都会红着眼睛为他上药。

太子妃以为是消魔仪式里受的伤,或者是宫人们的私下欺辱。

他从未对她提起过崔朝公主。

提起,也不过是徒增她的悲伤。

她的悲伤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丝一毫,她也承受不住了。

“母亲病重时,我才十一岁。她神志清醒的时候,会挣扎着下床给我洗衣做饭,教我读书写字。父亲请过几次御医为母亲看病,但都被母亲拒绝了。”

谢兰胥沉默半晌,说:

“她应当早就不想活了。”

太子妃自知命不久矣,而他那时才十一岁不到。

在太子妃看来,能够照顾他,并且愿意照顾他的人,只有自己一人。而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她大约是不愿我一个人留下,孤苦伶仃地受苦。所以想要将我也一并带走。”

那一晚,太子妃给了他一杯安神茶,要他尽数喝下。

他知道安神茶里有什么,但他顺从地照做了。

在太子妃喝下自己的那一杯安神茶后,他离开了太子妃的房间,把嘴里的茶水吐在了屋外的树下。

那是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无论雷雨摧残都屹然不倒。

太阳出来之前,他去太子妃房间的时候,太子妃的身体还残留着余温。

他爬上太子妃的床,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拥抱自己的母亲。

“真暖和啊。”

他在心里想。

等太子妃的体温完全冰冷后,他依然将她安置在床上,每日将饮食用度所需端至她房中,再在第二天再将食盘端走。

像她还活着那样。

那棵好像世界终结时依然不会凋零的大树,自那以后也渐渐枯死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太子妃去世的消息。

每日上岸的两个仆从只管送水送菜,他不说,他们也不问。

“我只是解脱了她。”谢兰胥神色坦然,“我没有错。”

世间森罗万象,究竟是谁在评判对错

谁有资格评判对错

在谢兰胥看来,他只是做出了选择,做出了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至于枕在母亲冷却的臂弯里,心中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什么,他已经不再在意。

“我回答了你的疑问,现在轮到你了。”他说,“你挖开魏婉仪的坟墓,在找什么”

荔知不由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在找的,是这个吗”

谢兰胥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叠起来的油纸。

他抖开油纸。

油纸上赫然是一张藏宝图,曲折的线条里夹杂着复杂的地标,荔知瞪大了眼睛,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从魏婉仪的小腿胫骨上拓印下来的藏宝图。”谢兰胥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对么”他问。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南逃时候,前朝皇帝知道穷途末路,死到临头。他必须要将藏宝图流传下去,以待崔朝后人东山再起。”

“他选中了和谢松照青梅竹马的三公主,因为他知道,谢松照必定会出面求情,留三公主一命。”

“以谢慎从多疑的性格,即便留下三公主的性命,一定也会严加搜查。将密信藏在血肉里的例子并不少见。为了更加稳妥,前朝皇帝想到了更隐秘的办法。”

“那就是将图画,直接留在人体骨骼上。”

藏宝图是如何刻上太子妃小腿胫骨的,太子妃当时是清醒着还是被迷晕了,小腿胫骨是直接取出描刻还是剥开筋膜就这么在骨面上刻画,当初的种种,都已经随着太子妃的逝去,而永远埋葬到了地下。

事情如何发生,并不重要。

他只知道的,是母亲在阴雨天惨痛的嚎叫。

太子妃死后,尸身逐渐腐烂,胫骨上的图案自然显露出来。

他取走折磨母亲半生的小腿胫骨,将其他部分包裹在被单里,一起葬在了湖边的一棵柳树下。

那棵柳树时常让他想起母亲。

有时弱不禁风,有时又坚韧不拔。

树怎么会像人呢,真怪。

他嘲笑自己的妄想。

他又怎么会相信,有人真的会因为他本身,而留在他的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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