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疑惑水落石出。
谢兰胥没有辩解,他已经知道,此时此刻,辩解是最无用的话语。
他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枯枝。
谢兰胥现在想起来了,这一截枯枝来自何处。
是他亲手折断削光后,赠与荔知。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怜悯。
又或许,从始至终,他怜悯的都是东宫里一动不动呆立着,望着惊雷流光一身血液的自己。
他把玩着枯枝,然后毫不犹豫将其折断。
在泥土里腐朽一年的树枝,早已腐朽不堪,他稍一用力,便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他松开手,任由枯枝坠落。
“你说的没错。”他说,“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引诱荔家入局。我趁荔晋之拜访东宫的时候,游到岸边,换上提前埋在对岸的衣物,假装偶遇,用似是而非的话诱他蠢蠢欲动,再提出可以帮他在其中传递消息,他便蠢到信以为真,第二次拜访时便带上了试探的信笺。”
“第一眼,我便看出是他在假扮荔乔年来信,但我并未拆穿他,而是用太子的笔迹写了回信。我在信中叮嘱他,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在众人面前表露出你我的亲近。”谢兰胥说,“自那以后,他便如我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走在我计划的路上。”
“你知道你的计划牵连到多少条人命吗”荔知道,“若不是被发配流放,荔惠直和荔香,还有神丹……都不会死。”
“你不也飞书举报过荔乔年吗”谢兰胥反问。
“我从未寄过飞书。”荔知说,“我恨荔乔年,但我不会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从未寄过飞书。”谢兰胥重复她的话,缓缓道,“却能用飞书一箭双雕,既赶走熏风,又除去荔晋之。”
荔知哑然。
“般般啊,般般。”他说,“你对我撒的谎,自己数得过来么”
他上前一步,忽然握住荔知的手。
谢兰胥用力之大,荔知连指尖都感受到了疼痛。
“你指缝里的泥土,究竟是找猫,还是挖坟,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
第96章
从前那些缥缈无踪, 柔弱无依的温情,在今夜彻底粉碎。
留下的只有残情的齑粉。
荔知直视谢兰胥的双眼,不肯有一寸一毫的退让。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倔强和叛逆在这一时占据了她的身体,一切都是伪装, 她从未有片刻温顺。
谢兰胥看着她不服输的双眼, 有一瞬怔愣。
荔知趁机摆脱了他的桎梏。
她不愿和他有丝毫肢体接触,一个没有心的人, 任何触碰都让她觉得心中发寒, 发颤。
“我是去了不错。”她站了起来, “身为前朝公主,当朝太子妃, 却只能葬在孤零零一棵柳树下,无名无碑。鹿昭仪突然令我去东宫寻猫, 我来不及和你商量, 本想将她带出东宫后, 再与你商议重新安葬的事宜——”
谢兰胥冷笑起来:“如此说来,我倒该谢谢你”
事已至此, 再多的婉转也只是浪费时间。
荔知已不愿浪费时间在谢兰胥身上。
“你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开门见山道。
“自尽死的。”谢兰胥说。
“她的尸骨发黑,分明是中毒身亡——”
“服毒自尽。”
“她的小腿胫骨也没有了。”
“谁知道呢蚂蚁搬走的吧。”
荔知已经不在乎说出口的谎言能不能骗倒谢兰胥,谢兰胥同样如此。
他几乎是故意说着蹩脚的借口, 以此激怒荔知作为回报。
愤怒胀满了荔知的胸腔, 她说不出话来,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内往外爆裂。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怒目圆瞪着谢兰胥。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 ”谢兰胥看着她的眼睛, “告诉你也无妨。”
即使心中有过千万次设想, 荔知依然没有想到,谢兰胥会漫不经心,用一种毫无所谓的口吻说:
“我的母亲,是我杀的。”
谢兰胥脸上的漠然,让荔知只觉万分胆寒。
眼前的人,变得如此陌生。
她真的了解过谢兰胥吗
她真的有靠近过这个人的内心吗
“……为什么”
青烟一般的月华从木格窗外倾泻而入,横亘在只有一步之遥的荔知和谢兰胥中间,像一条割裂两人的银河,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
“因为她也要杀我。”他说。
谢兰胥心中没有丝毫愧疚。
在他看来,一切那么理所当然。
“她为什么要杀你”
她的话像一柄沉重而锋利的斧头,迎头劈向谢兰胥。
谢兰胥有片刻沉默。
那柄斧子,似乎没有伤害到他,而只是将他短暂地劈晕了片刻。在这片刻之间,他想起了某种往事,因而脸上露出惘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