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应,也有他们队伍里出的内应。
若非他连日赶路,未曾痊愈的伤口隐隐发痛,睡不着觉,难免也会落得一般下场。
他回头看向藏在身后的中年皇子。
消瘦孱弱,瑟瑟发抖,被火光照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被他这么看了一眼,就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狂风吹过,被烧坏了的驿站房梁轰然倒塌,发出巨大的响声。
皇子吓了一跳,猛地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满脸哀恳之色。
宛若被吓破了胆的兔子,仓惶无依,无所适从。
这样的人,将来真能坐稳那个位子,泽被万民?
独孤不求十分困惑和担忧。
然而他的行为已经先于大脑,作出了适当的反应。
他年轻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皇子,目光坚定稳重,充满忠诚和敬意。
“殿下莫要担心,有我在,必能保得您周全!此时火光太盛,凶徒还在四处搜寻遗漏之人,不宜行动。我们且安心候着,等到火光没那么亮了再走。”
“可是……”皇子指着烧得正好的客栈,轻声说道:“这火怕是要烧一天一夜。”
独孤不求没吱声,半垂了眸子,轻仰着头,透过焦躁的火气,捕捉山野里最纯粹的风。
一缕山风在他鼻尖滑过,凉凉的,带着潮湿的气息。
“会下雨。”他很笃定地道:“稍后会下雨,而且不会小。等到雨落下来,咱们就走。”
雨水会浇灭燃烧的屋子,杀人者必会入内仔细搜索,以防有漏网之鱼。
守在外面的人也会因为下雨产生疲惫逃避的心理,风雨还能帮助他们隐藏身形,冲刷干净脚印和痕迹。
独孤不求看着瑟瑟发抖的皇子,解下披风递过去:“殿下保重玉体。”
皇子被他从床上挖出来,发冠都没戴,衣衫不整的,先被吓出一身冷汗,再被山风这么一吹,肯定受不了。
独孤不求不想千辛万苦的,带回去一个死人,没意义。
带着体温的披风驱散了寒冷,皇子吸了吸鼻子,看向面前的俊美青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不求没吱声,反手捂住他的口鼻,用力将他摁到泥土里去。
不远处,有人淅淅沥沥地撒了一泡尿,慢吞吞地在周围游走一圈,再慢吞吞地走了回去。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埋在泥土里的两个人却走过了生与死的距离。
皇子感觉就要死去之时,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一条缝。
他想大口呼吸以缓解肺部疼痛,那只手却始终紧紧扣着他的口鼻,只精确地透着一丝细缝。
既不叫他憋死,却也不够他大口呼吸。
他只好如同濒死的鱼,极缓慢、极缓慢地呼吸着,倒是安静得很。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口鼻上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而此时,他的情绪和呼吸都已稳定下来,只是整个人都很软,软绵绵地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殿下,我叫独孤不求,字正之。”俊美青年细心地替他拢紧披风,温和地道:“您再忍忍。”
又有风吹过,草木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独孤不求屏声静气,竖耳静听。
“沙沙沙”的声音透过夜幕,由远及近,渐次而至。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皇子的鼻尖上,紧接着,又一滴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
“哗啦啦啦~”雨水越来越大,天边低垂的黑云被闪电撕裂,沉闷的雷声翻滚而来。
守在驿站外的袭击者骚乱起来,片刻后,绝大部分人走入火场搜索,留在外面的人则忙着封锁各处出口。
果然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走。”独孤不求一把拽起皇子,朝着山野深处狂奔。
深一脚浅一脚,两个夺命奔逃的人不辨方向,气喘如牛。
雨越下越大,狂风卷杂着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皇子一脚踏空,摔倒在地,再也不想起来。
“殿下,再坚持一会。等到天亮,我们就有救了。”独孤不求锲而不舍地想要扶起他。
“让我死在这里好了!”
中年的皇子崩溃地捶着地,声嘶力竭,绝望呐喊:“让我死,死了就都干净了!”
被贬出京的这十多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丢掉性命,时时刻刻都在梦魇中度过。
却从没有今日这么狼狈,这么辛苦。
如若是那位多年未见的生母想要他的命,那就还给她好了!
一了百了。
独孤不求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几次想要开口相劝又咽了回去。
他陪着皇子跪坐到地上,尽力用身体挡去风雨。
谁还没个绝望任性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