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302)
“只是什么?”
“药草不足,原本一名伤者的药草现在要分给几个人用,恐怕最后拼的是伤者的体力和……运气……”
云歌站在暗处,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尤非长长叹了一气,沉默半晌忽又问道:“跖库儿……跖库儿可有消息?”
四下里一时无人作声。云歌想起跖勒的话,便走上前应道:“听跖勒王子说,骥昆曾让犀奴找到过他们,说他们也打了几仗,没吃什么亏。”
尤非垂着的头微微抬起,“我儿有个汉人名字,是少夫给他取的。”
孟珏的眼中,一片思虑惊掠而过。
这一夜月朦星黯,莽莽的夜风撩过山岭,撩起无数的哀嚎,啜泣,咒骂,叹息。先零人在黑暗寒冷与恐惧中等待着。
第一支前往句且部落的队伍在午夜时分回到了先零的营地。他们带回的几十只羊,十几袋黍很快被饥饿的先零人瓜分殆尽。第二队人马为新封的首领东怜所领,前往句良部落后却迟迟未归。尤非又送出了另一只人马前去寻找。然而送去寻找的人马也一去就没了消息。山岭上的先零人的被焦急疲困撕扯着,渐渐遁坠入睡梦中去。
孟珏在暗夜中睁着不眠的眸子,努力保持着清醒和冷静。这是个危险的时刻,先零内部的恐慌和绝望,山外追击的汉朝大军,谷中部落的抵抗意志,任何一样都可能触发一个毁灭性的局面。他忽然想起小时为丐时也曾屡次经历这般危机四伏的黑夜,那时的他总会怀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嘲笑着命运对他的不公,只在心中燃着一角记忆的火苗。一只缀有珍珠的绣花鞋在那微小的火光中摇曳。现在那绣鞋的主人就睡在他身后一顶小帐中。在经历了那么那么多之后,他和他小小的火焰停留在了这羌地的山岭之上。他们的过往似都已被马蹄踏碎,明日的战事也不知会如何纷乱扰攘,然而此刻,他们虽隔在帐内帐外,虽然仍在先零众人的注视之下,却还在一起。他的心中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宁静与安详。不。孟珏骤然警醒,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还不是懈怠的时候。他也决不能让他小小的火焰熄灭在这危地之中。孟珏辗转侧身,在黑暗中思虑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夜风中忽然传来微微的马蹄声。孟珏坐起身,辨析着风中的蹄声,那不是百匹劫掠人马的归蹄声,那是上千骑兵移近的蹄踏声。孟珏心中一凛,营地上也已响起了敌袭的警戒号声。从梦中惊醒的先零人,犹如坠入黑暗的恶梦中,带着因恐惧而狰狞的表情,个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孟珏也拔出剑,另一只手却探摸了一下身上藏着的赵充国的令信。
蹄声渐近,啸声忽起。
一刻的沉寂后,坡上的先零人忽然转过恐惧的表情,也此起彼伏地长啸起来。孟珏忽然明白,来的既不是汉军偷袭的人马也不是句良部落反抗的人马,而是骥昆领着北线的人马找到了他们。
火把陡然亮起,手中引着玄骆的骥昆,正被那匹桀骜的褐爵载着跃上坡来。他身后的人马比起此时坡上流徙战败的东西两线的先零骑兵,要精神整齐许多。许多精骑兵还保持着一人驭两骑的配置,可见的确不曾遭遇过重创。那迟迟未归入谷抢劫的东怜也带人马跟在后边。坡上的先零男女围拢上去,仿佛又看到了他们昨日的荣耀和明日的希望。
骥昆的眼眸却未曾停驻在聚拢的人群上,他一再拨转马头,搜寻着什么。终于,他那一双褐金色的眸子锁定在孟珏身后。孟珏没有回头,他知道定然是云歌已被响彻山谷的啸声惊醒,正步出小帐而来。
“父王,孩儿来迟了。”骥昆扶肩颔首,在先零牧豪的围聚中跪下身去。
“我的小儿能独自领兵了。”尤非一向硬如刻岩的脸上也动容露出笑意,“快起来,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怎么救下了冬怜首领。”
骥昆道:“听犀奴说说二哥和女人们走散了,我立刻带着人马调头向西,一路找到突澈湖边,却一直也没有找到他们。”
“小王没有遇到汉军?”一旁的牧豪们惊讶道。
“怎会没有。”骥昆笑道,“可他们多走谷底平缓处,我们只要肯费些脚力走高地,总绕得开他们。这羌地的山,我们自然比汉人熟悉许多。”
众人都是一愣,继而微微点头。只有孟珏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安。
“后来我们终于遇到几个奄奄一息的先零弟兄,他们说父王的人马回头打援,两路人马已经合并,往络巴山这边来了。”
“是。是。孟珏收到鹰信,又联合杨玉,帮我们冲出了汉军的包围,这才及时救了你二哥和女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