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这十位包括刘恒志在内的官员死刑,也在朝廷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从六部至地方人人都为梁有善的恶行感到自危。内阁处弹劾梁有善的折子堆积如山。不光在内阁,与此同时, 民间也为这骇人听闻之事所震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一两年来,人们也渐渐习惯了那位年轻, 却兼有仁意与果绝的内阁辅臣。听说宋简被下狱,又听说其妹惨死, 多有为他宋家呼惨之人。
这日纪姜靠在宋简的腿上歇午。
她太累了,本是靠着宋简闭会儿眼, 谁知不知不觉竟沉沉地的睡了过去。她在做一个很柔软的梦,梦里是公主府的那三年安宁的时光,幽静的花, 平和的夜,细枝末节清晰的可怕,就连宋简那因常年握笔而累起的茧,都依稀可见。
她不肯醒。
宋简在翻纪姜重版的那一本《窥金记》,黑字至上,已经用朱砂笔写满了批注。青石墙上的独窗透下的那一束光,正好一半落在书上,一半落在纪姜的耳旁。
他矮下书,她正侧了个身。人却没有醒,手掌覆在他的膝上,呼吸深沉,睡得正熟。
宋简松开一只握书的手,低头轻轻替她摘去发上草碎。
“纪姜……”
“嘘……”
一旁传来邓舜宜的声音,他来见纪姜,正想与说丽正门的事,看到这副情景,心里一阵软疼,一阵心疼。滋味复杂,他便有些手足无措。
“她累了,想让她睡会儿。”
邓舜宜僵着脖子点了点头。命人打开牢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盘膝在宋简对面坐下来。
宋简扫了一眼他被雨水润潮的衣角。
“下雨了吗?”
邓舜宜点了点头:“是啊,昨夜起了大风雨,到今日都还没有停的意思。”
几句日常闲语,两个人的声音当中却都有波澜。
“你觉得,会闹到什么时候。”
邓舜宜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这要看老天爷什么时候肯醒来,收掉这一场人间风雨。”
宋简赞许地点了点头。
“邓舜宜,你没有辜负她。”
邓舜宜挠了挠头。低头看向纪姜,她像是很多日都没有和过眼似的,几乎要把全部的力气都用进那个沉重的梦中。
“天开始冷了。我给宋大人备了入秋的被褥衣物。”
宋简笑了笑:“被褥衣物就算了,有烫过的酒的话,我想喝几杯。”
邓舜宜道:“这没什么难的,回头我就让他们备去。” 说完又顿了顿:“只是,别叫纪姜饮,我记得她从前胃就受不得酒,偶尔在宴上陪着太后娘娘喝几杯,回去的路上的,就不受用的很,这几年在青州,帝京,几处颠沛流离,没有将养得好,肯定更坏得厉害……”
他顾着自己的意思说开了,说到最后才觉得在宋简面前,这些话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便止了话头,“她怎么了……看着这样的累。”
宋简垂头望着膝上熟睡的人,轻声道:“你该知道,她是为什么在计较忧思,才至彻夜彻地睡不着啊。”
邓舜宜怔了怔。
“刚才听你说话的意思……她跟你说了丽正门的事了吗?”
“说什么?”
邓舜宜喉咙一哑,一时之间说下去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以为……殿下都告诉你了。”
宋简摇了摇头:“她知道,我不肯让她去赌。”
邓舜宜倾身道:“你为什么不肯让她去赌啊,怕她输吗?”
“不是,相反,我是怕她赢。而且……”
他抬起头来,凝向那一道独窗,窗外和着风雨正打落深红色的秋花,散进一缕缕淡淡的香气。空气沉闷地让人心里发苦。然而因为牢室里太暗了,所以那道唯一光中,每一丝浮动纷飞的游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她一定会赢。”
邓舜宜点了点头。他松开盘坐的腿,摊开手臂靠坐在牢门前。
“是啊,自从我认识她,她就从来没有输过,一个女人能在这一样一个时局里,活成纪姜这样,实是不易。但是,你为什么怕她赌赢呢。”
宋简声音很淡,却厚有人情。
“大齐是她的根。你忍心看她狠心砍断自己的根吗?”
邓舜宜明白他的意思。
“你一直怕梁有善狗急跳墙,会拉万岁爷陪葬。动摇大齐的根基,不过……”
他望着纪姜笑了笑:“这一回,纪姜恐怕宁可动摇根基,也要保你的性命。”
宋简没有说话,纪姜柔软的头发被风吹拂到他手中的书面儿上,遮去些许文字。他索性闭上眼睛,任凭内心细微的波澜在邓舜宜的剖白之下泛起。
“我其实也不忍心看她断了自己来处,但是……她又视你为归处,我也不忍心看她失去你这样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