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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114)

这莫名的给纪姜以安心。

她从井中取了水,拧了一张帕子走回正堂,先将一把圈椅仔细的擦干净。

“你坐吧。”

整一个白日,纪姜都在做洒扫的活。她将长发松挽在肩后,至黄昏时分,也已经松散地殆尽了。天气暑热,汗水打湿了脸旁的长发,贴在她的面上。宋简在书案前分染四五只新笔。他做的很细致,待最后一只湖笔软开,他的手边推来一盘石青。

“你试试吧。”

宋简抬头,纪姜挽着袖子立在书案旁。

“我去给你铺一张纸。”

说着,她转身去了后面的书架,书架上的书还没有整理,灰尘也不及清理,她蹲下身子,裙尾铺于地,遮住了她的绣鞋。她的腰弯得很低,终于从书架的最底层拖出了一叠生宣。她将第一张染尘的取掉。撑开一张,弯腰铺到宋简面前。而后什么也没有说,从新拿起拂尘,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待到夜落下来,纪姜才终于从后庭走进来。

她将将洗过了手,一面走一面用白绢擦拭,而后靠在他的脚边抱膝坐了下来。

“怎么停了。”

“太累了,想陪你坐一会儿。”

夜风从侧面的窗户透进来,草木朴实的香气萦绕进堂中。吹凉了她被汗水浸湿的脊背。

“宋简,不知道这样说你会不会信。”

“什么。”

纪姜仰起头的,将后脑勺枕在他的椅背上,实现将好落在那副海棠图上。她重新点了檀香,燃起了蜡烛,跳跃的烛光将图下那尊观音像照得一时明一时暗。

“二十三年来,这是我最开怀的一日。”

“为什么。”

纪姜笑了笑:“你救了我,还让我呆在你的地方。宋简……”

她侧过头来:“你是我的倚仗。”

宋简手上的笔在丿画上拖出笔锋。“那你的母后和弟弟呢。”

“他们……是我的来处。”

“既是你的来处,在许太后大寿之前,你要进一次宫,你的母后可以不见,但你要见一见你的弟弟。”

“为何。”

“你有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梁有善一定要你的性命。”

纪姜顺着他的话去往深处想去。其实真的有些说不通。当时在长山,纪姜以为梁有善是为了破坏朝廷和青州的退兵之约才要杀了她,好让宋简入帝京,扶持晋王那个痴儿做皇帝,他好将利用司礼监彻底把皇帝塑成个偶人。

至于在紫荆关,若说是因为邓瞬宜的事败了他在江南的土地。那么暗地里杀她一次也就够了。这回却在刑部大牢公然与顾仲濂相拼,也要把她推上刑场。她纪姜并没有捏住梁有善任何的把柄啊。

“我想不明白。”

宋简蘸笔,“所以,你要去见皇帝。司礼监如今的状况,顾仲濂这些人未必清楚,宫里的人也未必清楚,你一定要亲自见到皇帝,向他问清楚。”

纪姜凝眉,“可是,我如今要如何入宫。”

“过几日,晋王妃要入宫去给太后请安,你跟着她的人一道入宫,但是……”

他顿了顿,而后道:“但是,此行同样凶险,我护不了你,所以,如果顾有悔要跟着你去,你就让他跟着。”

纪姜背后的汗水已经被风吹凉了,她有些冷。

“宋简,你来帝京的……是要做什么。”

宋简低下一只手,摁在她的肩头。

“你一日为奴,我一日为臣。你怕什么呢。”

说完,宋简的笔顿了顿,他在默《菜根谭》中的几句话,反复随意地写,纸上已经快没有空处了。

“换纸。”

背后的人却没有动。

“听不见话吗?”

纪姜仍然没有动,她甚至将一双腿都松放了下去。“爷。”她突然换了称谓。宋简的肩头却是一怔。

“奴婢太累了。奴婢歇一会儿吧。”

她声音很柔软,像稚嫩的花散出的香气一般。

宋简没有再说什么,他们这样一高一低地隔着椅背倚靠而坐。不多时,背后的人呼吸匀净下来。宋简放下笔回身低头看去,她靠在他的腿边,已经累地睡沉了过去。一身素净的衣裙铺散在青石砖的地上,手指微微弯曲着叠放于膝盖。

她之前说,这是她最开怀的一日。

于宋简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不再是公主,她是民宅窗下柔软的女人,不再妆容精致,操劳之后坦然地露出疲倦之态,如果父亲没有死,他如今,该有多心疼她。

宋简站起身,从椅前走出来,走到她面前。

弯下腰,将纪姜从地上抱起来,她被一个多月以来的牢狱折磨地很瘦,身子软地像一团温热的棉花。宋简忍着膝盖上的疼痛,抱着她饶过屏风,穿过正堂,走到里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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