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
“什么。”
他很快地应声,头却侧向了人群之中。
他们都是贵族出身, 就算见惯了帝京生死场上泰山或鸿毛般的死,却还是没有亲眼目见过菜市口上卑微的惨烈。纪姜随着他的目光也侧过头去。女人被推了出来,人群中传来混乱的声音,纪姜和宋简离得有些远,那些声音就混沌成了夏日烦躁的蝉虫鸣叫往耳朵里灌。
“你怎么知道梁有善会来刑部。”
宋简没有回头,那边的刑场像一个巨大的舞台,人头攒动如同盛夏日光下的鬼影。
“顾仲濂应该很久不担讲五殿的经筵,但翰林院却在经日有这个安排,纪姜,这不是梁有善可以避过皇帝操控的。”
说着,他回过头来,“你不让我把手伸到皇帝面前,那你自己恐怕要寻个机会,去看一看你弟弟的情况。内阁究竟有多久没受皇帝召见,还有,皇帝对梁有善是个什么态度。”
纪姜沉默下来,远处一阵尖锐的惨叫冲破了人群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那一刀似乎是贴着她自己的皮肤切过去的。她突然头顶一阵轰响,身子猛地战栗了一阵。
忙背过身去,抱摁住了头。与此同时有人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她被宋简拉入怀中。他的手臂有些发凉,胸膛却是热的。
“你怕死吗?”
“怕没有死在你手里。”
“呵……纪姜,抖成这样了,还要犟我的嘴。”
她听他这样说,睁眼长吐出一口气。拼命地抑制住身上的颤抖。
“还是将才那个问题,你喜欢顾有悔吗?”
“我这一生没有资格再喜欢其他的人了。”
“可他喜欢你。”
纪姜侧头回去,脸颊就贴在了他的肩下:“你气他喜欢我。还非说要把我卖给他。”
“对。”
没想到,他竟然认了。然而她却不敢再说话了。坦诚到这一步,也许宋简已经走到了底线的边缘,纪姜害怕她哪怕吐出一个字,都会吞掉这个听起来冷冰冰,去无比温柔的“对”字。
诚然,她明白宋简的内心。她也知道,他的占有欲在顾有悔明快如暖阳的爱意里被激出来,他从前是个矜持的文官,人在官场,又要做一个清流的好官,他把什么都端着,不对她表达,只给予尊重。所以,顾有悔是把宋简逼到了什么地步,他才说出“十量纹银”这样听起来多少有些幼稚发狠的话。
纪姜握着他扣在她腰间的手。
温软的袖口拂过他的手背。“不是说要带我回去吗?”
“走。”
喧闹的声音被丢在了后面。
整个帝京的人心满意足地看完了一出血淋淋的戏。满城的谈资之中,又在荤话里调侃女人身体的,有针砭时事,说起当今七王之间相互隐斗格局的。血腥的气息散入无边荒唐的人间。
避开这一切,宋简亲自驾车,带着纪姜往城郊去。行了大约半个来时辰,到了一处二进二出的院落前。青灰色的墙后,碧树掩映潮湿的瓦片,青苔染在屋脊上。一推开门,就看见芙蓉老树上架着的秋千。
宋简先一步走进去,推开第二扇院门。
纪姜下车一路跟过去,地上铺的是细碎的石头子,茂盛的青苔已经将青黑色的石身染地发绿了,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宋简已经走到内堂里面去了。
银红色的纱帘随着川堂而过的风扬起,后面架的是一张老根雕的架子,其上摆着两行鸡血石的佛语与观音雕,其上还照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房内的桌椅陈设都积着厚厚的灰尘。
“你什么时候在帝京有了这样一个地方。”
宋简揭开老根雕上纱遮,哪些慈眉善目的偶像全部露出了虚无的笑容。
“我不能带你回晋王府。”
说完,他丢下手中的纱遮:“这里是我的地方,放一年多了,把它收拾出来。”
“好。”
她说完,细细地环顾四周,这个院落并不大,却很齐全。正堂有十把红木圈椅,两把配一个漆竹的高脚茶案。案上摆着瓶子与香插。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海棠图,那工整的笔法和风流的造型姿态,一看就是出自宋简的手。
图下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像。香炉里的灰似乎已经被风吹干净了,只留下三根香柄倒在炉中。
从正堂的后面穿出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后庭。
庭中又一口井水,井旁错落地种着四五株芙蓉,苍劲的树干一看就是上了年生的树,树上缠绕着坚硬的藤蔓,其上结了果实,虽然是被荒置在这里,草木却生得繁茂。欣欣向荣。
其实,只有是宋简的地方,无论是在公主府,还是青州的西桐堂,抑或是这个地方,都很相似,他的审美有执着地方,比如他喜欢花草风流的姿态,喜欢鸡血石妖异的纹路,喜欢老根雕架的沉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