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火葬场了吗(9)
不过片刻,廊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手捻停止转动,挽禾还未起身便见一目含秋水、娉婷袅娜的妇人闯了进来。她身上拢着烟一般的纱,披帛的锻子细的如云。
许是常笑,她眼角和唇边的细纹倒是得以窥见年岁。
但是身段柔软滑腻,像一条鱼一般顺顺当当地跪了下去。
平儿猜到这就是那位妾室。她心中慌乱,下意识伸出手去,也不知是否要扶。
挽禾动作更快些,已经是搀住了人的胳膊。
“敬茶便好,姐姐不必如此多礼。”
邹氏十三四岁时就在王府伺候,楚凭萧如今膝下唯一的儿子便是她所生。于情于理,这声姐姐是担得起的。
谁料地上的人抬眼不过几息又迅速垂下,泪也顺势落了下来。
“娘娘年轻貌美又如此和善。”
“妾身自惭形秽。”
挽禾抿唇,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妾听闻娘娘常年礼佛,有一事不明,还请娘娘解惑。”美妇人侧着腰跪在原地,拿帕子拭泪。
“姐姐但说无妨。”
邹氏眸光微动:“年初时候,想着为斌儿求个好前程,就去请了一尊菩萨……谁知是断手的。”
挽禾一顿,无论是哪家的神明皆是四肢齐全法相庄严。残缺的神像是大忌讳,难怪她如此惊惧。
“这样的菩萨请回来,后宅不安、斌儿的仕途也毁了。”
“……我想着,他一辈子就只能是妾室的孩子。”
地上的人颤抖一下,仿佛看到了异常灰暗的未来。瞳仁迅速放大,里面的血丝也清晰可见。她反手拉住挽禾,死死地攥着,干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俗世中人贪慕菩萨,可是菩萨能不能有好心肠。放过斌儿,也放过妾身……”
她的泪突然停了,转成一种柔美的、低微的、和顺的笑。
牵着挽禾的手向上轻轻抬着,满是祈求。
她盯着美人的双眼,不肯放过其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她知道自己此举手段低劣让人耻笑。可是已经被耻笑了一辈子,这个门槛她偏要跨过去。
挽禾坐在原处,朱唇微张。
话中的深意她如何不明白。
对方跪在地上,却像是高高在上的指责。
自己一朝被赐婚,风光嫁作正妻。可是另一个女子和她的孩子便要永远被着庶出的名声,再难立足。没了希望,更怕失了恩宠。
方才清香的茶如今在唇齿间有些苦涩,这正妻的位置,便生是想要的人未曾得到,不想要的人却无辜承受。
美人叹了口气,温柔地劝解:
“我胆子小,恐怕侍奉不好殿下。”
“还要多劳烦姐姐随侍左右。”
美妇人怔愣,随即长出一口气。她没有本事拴住殿下,却也决不肯让别人凭白占了她十年苦守着的位置。
——好在,好在神女大人果真如传言一般温和纯善。
-
“殿下待太子妃真是好,瞧着那样子…恨不得连这几步路都不想让人走。”
坤宁宫的大宫女带着小丫头去领月例,撞上了中宫请安的盛景。
娴妃娘娘的远亲被贬谪,却赶上皇后大喜。
两个人走在路上心中的气都不顺。
小丫头耐不住性子先开口,年龄稍长些的姑娘横了她一眼,却也压低了声音:“太子是惯会折腾人的,苦了那神仙一样的太子妃。”
小宫女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紧张地四处张望。
“秋云姑姑怎么会知道。”
大宫女脚下步伐未曾停顿,声音波澜不惊。
“你进宫晚,可知为何太子身边的女人少?”
棋儿老实地摇摇头,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寻涪四十年,太子府连着死了两个。”
“浑身青紫血痕,连夜扔出去的。”
棋儿倒吸一口凉气,回想到今日撞见殿下那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和处处回护拥揽的行径…
“知道就好了,莫要乱说。”
小丫鬟听话地点头。
太子大婚,天坛祭天、地坛祭地、宗庙祭祖。如今新人入府,自然又浩浩汤汤地去了国寺,篆刻玉碟落入族谱。
挽禾由身边人陪着来到了自幼长大的地方,却觉得一切都分外陌生。在大国寺时,她从未从香客的角度看这巍峨不见顶的大殿,从来未觉得佛祖门前的石阶这样漫长。
她跪在蒲团上,那两丈高的香案上密密麻麻地供了数百盏海灯。
挽禾一眼便看到了最为熟悉的经卷。
见美人的神色有些苍白,楚凭萧躬身挑眉:“可是伤口又疼了?”
太子妃轻轻摇头:“天气热…”
两侧的高僧身披藏红色的法袍,头戴金羽长冠,垂眸敲着身前的木鱼,他们似乎从不认识那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女。漫天的神佛壁画居高临下,看着这对姻缘美满的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