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惜命,现下较倾向于求死,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生死不如,我深信,宴帝有这个本事。
靴子缓缓抬起,我目不转睛盯着它,屏住了呼吸,一步步,由远及近,踩着我的一角裙摆,路过我,走过我。
在我身后,他似乎叹了口气。
他,是信了我吗?
斯年再没来过玉霞殿,我想,她是怕因此连累与我吧。
京都的秋天盛却短,十月末的夜里,水盆里已结了薄薄一层冰。
劲风呼啸,冰雨连绵的一个夜晚,宴帝身着素袍踱步前来,袍角尚滴着水,他斜靠在软榻上,不耐的伸出腿,说:“来,给孤捏捏腿。”
我望了望四周,屋内宫女无一人,方知他是在向我说话,我丢了手里捣冰玩的槌子,双手在衣裙上蹭了蹭,低头上前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过了一阵,他缓缓说:“你的手法,生疏了。”
我咬了咬唇角,手上的劲儿不知该向哪处使,踟蹰间,他又道:“那日,我饮了些许酒,酒虫上头,一时犯了糊涂,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讶异的抬起头,望向他,他斜靠在迎枕上,极其疲倦的对我一笑,我怔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阖眼,眉间渐蹙,淡然一笑,说:“若是斯年如你,肯这般听我这样说上一句,我与她之间,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那日他扼着我的咽喉,警告我不要插手他与斯年之间的事情,这个场景,似幅油墨画,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我低下头,继续帮他捶着腿,没有接话。
他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说:“初初见她,是在那次祭祖大典上,当时,我被皇兄踩着衣摆摔倒在地上,贡品散了一地,圣威之下,一众皇室举国群臣,没有一人站出来替我讲句话,只有她,对我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出列去帮我捡散落在地上的贡品,彼时,她方七八岁。”
默了默,他吐了口气,“没想到,再次见着她,却是在皇兄的生辰上,那日的她,已长成了大人模样,款款抚了首曲子,父皇龙颜大悦,遂把她指给了皇兄,我的皇兄......”
他把左腿放下来,向我伸出了右腿,“还好,我在皇兄登上帝位成亲之前,坐上了这个位置。”
一怒为红颜?若是斯年知晓他是因着对她的这份情,才大开杀戮抢上这个宝座的,不知她是否后悔,当初替他捡了几个贡品。
宴帝似摸准了我的心思,呵然一笑,说:“就算皇兄与她没有婚约,坐上这个位置的,也必然不会是他,斯年,又恰巧适时出现了,而已。”
若真是这样,斯年的命运,自她捡贡品那时,就被他书写好了。
我暗自唏嘘着,又捶了一盏茶时间,不听宴帝有动静,偷眼瞄了瞄,他已睡着了。忖了下,还是继续不轻不重捶着他腿,生怕我一停下,他就会醒来。
黑夜渐浓,室内的烛火影影绰绰,我手酸到不行,他还是睡得很熟。
夜风骤急,吹开一扇窗,他猛然睁开眼,终于醒了过来。我正一手不徐不疾捶着他腿,一手边放在嘴边哈气边活动着指关节。
见他醒来,我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立马把空着的一只手搁在他腿上,低头卖力的捶了两下,他收起腿,和声道:“我睡了几时?”
我看了看沙漏,“尚不足一个时辰。”
他嗯了一声,立起来,拢了拢素袍,“日后在我跟前,你不用这般拘谨的。”
我把手放在背后偷偷舒展着指节,含糊地支吾了声。
他眼睛一眯,笑了笑,“手太粗糙,没有一点儿公主该有的模样,烫一壶米醋,多泡泡。”
望着他笑得灿如星辰的双眸,我恍惚了下,没有吱声,他行了两步,转过身,“七日后,封后大礼,届时,周国的使臣会前来观礼,你稍稍捯饬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七日很快来临,封后大礼的前夜,宴帝过来玉霞殿坐了一坐,没有与我攀谈,亦没有让我给他捶腿,只是默默坐着饮了一杯茶,临走时,告知我明日不必前去观礼,好好在玉霞殿待着就是。
我应下,送他到殿门口,望了望他,终是说:“都道是醉后吐真言,有些话,平日不方便言,不妨趁着醉酒时说出来。”
我强装镇定迎上他凛冽的目光,他今夜是来向我讨主意的吧。
他突然抬起手,我条件反射往后缩了缩脖子,他唇角微弯,露了些许白牙出来,摸了摸我头,笑道:“唔,又自作聪明了。”
言语里没有恼怒的气息,我暗自舒了口气,咧嘴回了他一个笑,“戏本上看来的。”
他又是笑了笑,我想,我们之间的结,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