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小姑娘身子极轻,小脸贴在他的胸口,轻轻挣了几下,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他脚步更快,一边冷静地吩咐身边侍从道:“你去通知三郎,让他直接带了大夫来我房中。”
侍从领命,飞奔而去。
成静低眼看了看怀中之人,冷冷抿了唇。
谢映棠只觉自己沉浮在一片黑暗之中,浑身似被包裹着,眼底猩红一片,铺天盖地都是血腥味。
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蹦出胸腔去。
她挣扎着从黑暗中醒来,只望见了一人光洁的下巴,低低呢喃了一句:“成大人……”
他脚步微微一滞。
她头脑混沌一片,口齿不清地呜咽了一声,“别看……有舌头……”
说罢,再也支撑不住,小手一垂,再次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的一霎,成静已跨入了自己的居室,将她放在了软塌之上。
不一会儿,谢三郎大步而入,通身气势寒冽,目光倏然与成静相撞,又轻轻划了开去。
两人不动声色。
身后的大夫快步上前诊脉,又拿出药箱中的银针,以小火炙烤之后,扎入谢映棠身上几处穴位。
谢映舒冷冷看着。
四下婢子跪着不敢动弹,屋内烛火轻摇,一方静室内分明透着暖光,却随着谢映舒的到来,透出一股肃杀寒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窗外西风甚大,刮得人耳膜发疼,寒意灌入胸口。
沉浮的怒意压抑到了极点,谢映舒阖眸,袖中手狠狠一攥,复又睁眼。
昏迷过去的妹妹,早已无片刻之前的顽劣娇憨,死气沉沉,像极了她幼年那场大病。
听闻下人通传谢映棠撞见剪舌之事时,谢映舒惊怒交加,第一次顾不得仪态,想也未想便亲自去寻大夫。
身处世家大族,加之朝政之事勾心斗角,有些阴暗之事便心照不宣,可谢映棠却是极为纯净的小姑娘,族内兄弟长辈将她从小护得很好,哪怕是杀一只小猫小狗,也未曾让她亲眼见过。
今日突然撞见这等惊悚之事,她又怎么禁得住吓?
许久之后,大夫做完全程,才转身对谢映舒跪拜道:“禀郎君,翁主身子骨弱,加之受惊过度,才会猝然晕厥,并无性命之忧,在下开个方子,郎君待翁主醒来之后,让其服下,再好好调理几日即可,只是……”
谢映舒眼神阴鸷,冷冷道:“只是什么?”
大夫迟疑道:“只是……翁主此番受惊,只怕留下心病,日后若再想起今日所见之事,恐怕仍会存有心病……”
成静身后的侍卫张口欲为公子解释,成静抬手,止住了那人多言。
谢映舒倏然转身,冷淡道:“成兄,有事相商。”自己推门出去。
成静淡淡垂眼,随之出去。
廊下无雪,铁马乱摇,风卷碎花,触目是鲜艳冬梅,花枝伸展在头顶,似女子腰身,婀娜妩媚。
谢映舒拢袖在廊下站定,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冷漠,回身问道:“剪舌之事,是你的人做的?”
成静叹道:“确是。此事是我失策,未曾选好时机,不巧竟会被令妹撞见。”
谢映舒彻底淡漠了眉眼,冷冷道:“成兄身兼大才,在下小小府邸,实在容不下成兄施展。”
侍从忍不住道:“谢大人何必动怒?此事于我家公子何干?谢大人这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
成静斜眉看来,眸色微沉,“谁许你多言?退下!”
那侍从只好噤声,转身离去。
廊下只剩二人,成静只道:“这回,我抓的是奸细。”
谢映舒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他。
“此人声称谢府奴仆,跟踪于我,欲盗我信笺,三郎当知,此事意味着什么。”成静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道:“我是天子亲信,正常情况之下,三郎试想,若被主人家监视,我应如何做?”
谢映舒心思何其通透,当下便明白过来,遽然一惊。
成静身为天子亲信,表面上说的是姑且留在谢府,实际上这其中利害关系,又有很多讲究。
比如,一个与世家作对的天子亲信,在世族里面被人跟踪,被盗看机密,他应作出什么反应?
应上奏陛下,弹劾谢族。
这是皇帝在测试他的忠诚。
成静若真的符合帝王的期待,就应该将那人杀了,与谢族为敌。
“我不傻,亦知你也不傻,跟踪这等下作之事,自然不是你做的。”成静的目光掠向一边落雪的石狮子上,嗓音凉冷了下去,“此人,是宫中派来的,针对的是你,更是我,我们的陛下……已经开始怀疑我的忠诚了。”
所以,他选了折中之法,让人就地剪去那人舌头,以示警告。
谢映舒皱眉更深,慢慢重复道:“……怀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