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195)
它们代表父亲的意志,曾经她本着孝道对其妥协,自今起将与这些束缚她的教条彻底决裂,只贯彻自身认可的宗旨。
她告诉春梨自己要去周坎子庄,打了个小包袱,戴上帷帽去马厩牵一匹快马,不理会奴仆们的劝阻,挥鞭冲出家门。
赶到德胜门口,城门已关闭,她向守城兵丁交涉,对方不肯放行,见她是单身女子,进而出言戏辱,问她是不是急着出城与情人幽会,逼她摘下帷帽,交代姓名身份。
柳竹秋正寻思如何脱身,熟人到场了。
“我是刑部郎中萧其臻,这位小姐是本官正在审理的案件的苦主,我们急着出城取证,汝等毋要阻拦。”
萧其臻亮出印信,刑部官员办案时有一定特权,他做宛平县令时与德胜门的守将熟识,前不久又通过查办顺天乡试舞弊案声名大噪,官兵还肯给面子,当即打开城门,放他二人出城。
柳竹秋奇怪萧其臻为何会现身,他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我路过石碑胡同,见一女子策马飞奔,看身影很像你,就悄悄跟来了。”
柳竹秋谢他解围,萧其臻见她神色忧愤不同往日,询问她连夜出城的原因。
这人是值得信赖的好帮手,柳竹秋带着他将马栓在道旁,说明事情原委。
萧其臻惊讶气愤:“我亦久知那贾栋素无文名,听说他高中解元大为不解,没想到竟使用了如此卑鄙残忍的手段。”
柳竹秋恨道:“他是金宏斌等人的头目,上次乡试舞弊案我不信没他的份,只不过运气好没查到他头上。这次补考他又顶风作案,窃取他人功名甚而杀人灭口,不将其正法我誓不为人。”
不等她请求,萧其臻自告奋勇道:“小姐放心,萧某定会全力相助,绝不让贼人逍遥法外。”
他慷慨起来便忘却忌讳,听说柳竹秋要去周坎子庄,主动提出护送。
二人上马出发,深夜时分来到周坎子庄的柳家农庄,蒋少芬闻报迎出来。
柳竹秋见面先问候柳丹的家人,蒋少芬愁道:“秋蕙和孩子倒还好,可是忠伯他……”
柳丹的父亲柳世忠获知儿子死讯悲痛过度,当天病发晕厥,这几日已连续昏死数次。
大夫诊治后说是急痛造成的痰症,如今痰迷心窍,药石无救,已命在旦夕。
柳竹秋正想去看柳世忠,秋蕙出来哭拜。柳竹秋扶起她,被她揪住袖子哀求:“大小姐来得正好,我还准备明天去京里找您呢。”
原来她也在怀疑柳丹的死因。
柳丹为攻读学业,已于三年前戒酒,现在滴酒不沾。
秋蕙不信他会放纵自己喝醉,又那样凑巧地跌到河里去。说这几日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柳丹浑身血污地站在跟前,面容凄惨地注视她,似乎怀有冤情。
柳竹秋叹他们夫妻同心,死后仍能通感,先命人接待萧其臻,再将秋蕙、蒋妈领到内室,握住秋蕙的手说:“秋蕙你猜得没错,我也怀疑温如是被人害死的。”
她复述柳丹试卷被窃,贾栋冒中解元等情况,秋蕙听得刺心刻骨,倒在蒋妈怀里惨哭不止。
柳竹秋和蒋少芬正安慰她,有人来报:“忠伯快不行了!”
众人赶到柳世忠床前,他口鼻大张,出气多进气少。
蒋少芬忙施针抢救,病人皮肉紧绷,包裹住穴位,银针几乎扎不进去。
这是必死之兆,就看鬼差何时起解。
柳竹秋痛心地爬在床边呼唤柳世忠,弥留之际,他还算清醒,认出这位小主人,泪水顺着眼角淌成河流。
柳竹秋握住他的手大声说:“忠伯,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温如他没有落榜,他的文章被评为本届乡试的头名,可惜被人剽窃了。我一定会帮他夺回功名,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解元的父亲!”
柳世忠眼皮抖动,涌出更多泪水,濒死的恐惧被激动取代。
柳竹秋忍住悲酸,以主人的姿态坚定承诺:“你见到温如以后告诉他,我柳竹秋发誓定会为你们伸冤报仇。”
言犹在耳,柳世忠已气绝,他想必听清了柳竹秋这句誓言,缓缓闭上暴睁的双眼,以安详的神态辞世。
柳竹秋指挥下人为他发丧。
不到十天,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农庄上下都在曼声哀哭,不明白为何好人没好报。
柳竹秋再将秋蕙叫进内室,秋蕙抱着孩子跪在她跟前,表情已从悲苦无助转为愤慨,布满血丝的眼珠宛如熔炉喷吐烈焰,凄厉恳求:“大小姐,我要给顺儿的爹和爷爷报仇,求您帮帮我。”
柳竹秋扶她起来,笃定道:“我来就是想找你商量此事,我虽能扮成温霄寒抛头露面,可朝廷规定,打官司只能由原告本人或家属出面。你是温如的遗孀,必须亲自去告发贾栋和他的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