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念觉得自己的胸口堵了一堆乱麻,不痛,但是很闷。她摩挲着手中光滑的木拐杖,轻声道:“你不必给我送这些了。”
谢少离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嘴唇抿的更紧了些。他转身迈下台阶,一声不吭的走进了雨帘里。
林思念赶紧叫住了他。
她从屋中拿出一柄纸伞来,将伞递给了谢少离。她一瘸一拐的站在台阶上,他沉默无言的站在雨帘里,一个握着伞柄,一个接住伞尖,隔着一柄纸伞的距离静静相望。
林思念率先松开了手,依旧露出招牌式的笑来,脆生生道:“伞不必还了,路上小心。”
见到她这般生疏客气的态度,谢少离的心中泛起一阵绵密的痛。天知道,他有多么痛恨这个故作清高、口是心非的自己。
谢少离握着伞站在雨中,忽然问了她一句:“若我是真的想对你好,你信吗。”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林思念沉吟了片刻,眼中并无欢喜。
“你不必愧疚。”
林思念像是看穿了什么,坦然地望着他,依旧笑得灿烂温和:“没有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在树上乱动,树枝便断了。”说罢,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总给你惹麻烦,以后,不会了。”
最多,也不过是爱恨两消。
谢少离抬起眼,眸中湿红一片,那一瞬,林思念差点以为他在哭。但等她想要仔细看时,谢少离却是撑开伞转身走远,几乎狼狈而逃。
是错觉吧。
之后没多久,谢少离被谢允带进军营中历练,而林思念则拖着一条伤腿随母亲回了江陵老家,这一别,便是整整七年。
直到七年后,林唯庸死了。
死讯传来的时候,太子正拥着一对美人上下其手。听到这个消息,他推开了怀里这一对千娇百媚的姐妹花,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对付定西王谢允的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
可恨!太子捏紧了拳头,当时就该听从幕僚的意见,让这个三姓家奴彻底地消失在人世间,而不是让他趁乱逃到了临安谢允那里,让原本最容易收入麾下的临安,反而成了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六朝金粉如梦的古都,最不缺的便是娇媚的新鲜容颜和有趣的茶余谈资。‘三姓家奴’这个骂名渐渐淡去,谁也没想到,在林、谢认识的十年后,在刚刚过去的十一月最关键的郾城战役中,林唯庸用并不宽厚的胸膛为谢允挡了致命的一箭。
这个有经纬之才却毫无文人风骨的软弱男人,这个被骂了半辈子‘三姓家奴’的大谋士,终于用一种悲壮的方式为自己正名。
世人皆骂林唯庸朝三暮四、胆小如鼠,只有谢允知道,他是个被柔情绊住了脚步的热血男儿。只有照顾好了他的妻儿,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为主人卖命。
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林唯庸的死讯传到江陵的时候,林思念因旧疾发作,腿痛不已,便半倚在榻上与母亲一起学习调香。手中的苏合香丸还未捻成,忽见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家中侍婢一脸惊惶的推门进来,尖利而颤抖的声音划破林府的沉静:“夫人,二娘子,大事不好了!”
林思念被唬了一跳,手中的香丸差点滚进水盆中。林夫人放下手中的香丸,用不太水嫩的手指揉了揉跳动的眼皮,叹道:“什么事,这般毛毛躁躁的。”
侍婢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呜呜咽咽:“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屋外来了好多人,说大人他,他……”
香丸哐当一声坠在红木的雕花案几上,又咕噜噜滚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苏合香芬芳,淡淡的苦,微微的辣,一如浸润在舌尖的,泪水的味道。
林唯庸的遗物,是谢允亲自护送回江陵的,两队亲卫,满街素缟。林思念连斗篷都没来得及披上,拖着一条伤残疼痛的腿,深深浅浅的踩过庭院中的积雪,她望着门外伫立的将士,望着他们额上扎着的,几乎和皑皑白雪融为一体的白布条,顿时觉得眼睛辛酸无比。
谢允喉结动了动,满是胡茬的下巴抖了抖,半响才将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并一封遗书呈上,红着眼睛对林夫人道:“郾城与此地相隔千里,唯庸的尸身不能停留太久,迫不得已火化……”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林思念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的脑海里,全是茫茫的一片白。
等到娘亲像木偶一样接过谢允手中的黑色檀木盒,却因极度悲痛而晕厥时,林思念茫然的眼神突然才有了聚焦点。
她配合婢女搀扶着娘亲到了床上,强忍着悲痛接待并感谢了谢允的亲自到来。
在礼貌地送走了谢允一行人之后,林思念躲在自己的闺房内放声大哭了一场。得到娘亲醒来的消息后,她吩咐丫鬟打了一盆水,细细地洗掉了哭过的痕迹,这才匆匆地跨进了母亲的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