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来了,给出的诊断是左腿腿骨断裂,胸骨骨裂。大夫说,命是保住了,但左脚估计得留下病根。
林唯庸夫妇被连夜接到了谢府。看到女儿昏迷不醒、浑身是血,林夫人险些昏厥了过去,林唯庸的眼睛亦是红红的,显然是心疼到了极点,但又碍于谢少离和赵瑛身份不好过分苛责。
谢允反而过意不去,用军棍狠狠地教训了谢少离一顿。想想小姑娘平日烂漫痴缠的模样,下手越发狠了。
“小小年纪就自恃清高,不把别人当人看,谢家什么时候养出你这么个阳奉阴违的玩意儿!”
谢少离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的受了。见他这副闭口不言的模样,谢允更气,下手益发重了。赵瑛见势不妙,赶紧回府找来了自己的母亲永宁郡主作救兵。
永宁郡主一身红色戎装,步履生风的赶到谢府,一把抓住谢允手中的军棍,沉声道:“兄长,事已至此,你便是打死离儿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尽心搜罗最好的药送到林家,让这两个小兔崽子负荆请罪,亲自送去赔罪。”
看着儿子身上的衣衫隐隐地洇出了血,谢允心下也不忍,借坡下驴地扔掉了军棍,冷哼一声走了。
赵瑛天生贪玩,没什么耐心,送了几次药后便不再来林府,只有谢少离每日必来,风雨无阻,尽管林思念不愿见他,他也从未萌生退意,每日准时将珍贵药材和药膳放在林府门口,也不多说话,放完就走。
林夫人每次打开食盒时,里面的药膳都还是温热的,一滴也不曾洒出碗沿。定西王府离林府不近,也不知道这少年是怎样小心翼翼的护着,才能在药膳未凉之时平平稳稳的送到这儿来。
想到此,林夫人也不那么生谢少离的气了,反而转身哄林思念:“听郡主说,这每日的药膳都是世子亲自熬的,熬了一整宿呢,你多少喝一口,赏个脸如何?”
林思念浑身缠着绷带躺在榻上,只能转动脖子,朝林夫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说:“我不饿,阿娘。”
林夫人叹气。
“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阿娘。”林思念很懂事,她重伤至此,脸上却无半分颓怨之色,反而笑眯眯的安慰母亲。母女俩说了会闲话,林思念望着窗外挂着霜的屋檐,沉吟半响,忽然轻声道:“天冷了,叫他别再来了。咱们林府虽不富裕,还不至于到买不起药的地步。”
一个月后,拆除了绷带,林思念的左腿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约有三寸长。
林府内,林思念用力地拉了拉裙摆遮住了伤疤,娇笑着迎向了爹娘的目光。
“如何,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吧?下次大哥回来,我们不要告诉他,他一定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思念下了榻,努力挺直了双腿,像正常人一样,在房里慢慢地来回。
看到她这般懂事,林唯庸的眼睛又有些发红。林思念自己倒无所谓,只轻轻放下裙摆遮住腿上的伤痕,反而拄着拐杖安慰老父亲,笑着说:“瘸了也好,左右嫁不出去了,不如陪爹娘一辈子。”
林唯庸的眼中有慈祥的爱意和淡淡的哀愁,他摇了摇头:“傻孩子,爹陪不了你一辈子。”
孰料多年之后,竟是一语成谶。
第4章 重逢四
谢少离最后一次见到林思念,是在一个凄寒的雨日。
那日天大寒,外头忽然下起了冰冷刺骨的冬雨。林思念拄着拐杖在厅堂中练习走路,便见锦帽貂裘的谢少离不急不缓的从门口踱了进来,他的衣帽皆被雨水打湿了,耳后的发丝黏糊糊的贴在脖颈上,他却毫不在意,只静静的望了林思念一会儿,便默然的垂下眼,将怀中的食盒捧出来放在地上。
林思念有些惊讶。谢少离送来的东西她不曾用过,倒不是赌气,而是她明白了谢少离对她没有爱意,便不愿凭空接受他的好。林夫人知道女儿不会吃谢少离的东西,也就没将药膳送到女儿病榻上去了,故而林思念不知道他现在还坚持每日起早送药膳。
大概是因为内疚吧。林思念心想。
林思念顿时觉得鼻根有点酸,既是为那个曾经锦衣华服的倨傲少年,也是为现在这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她嘴唇微动,笑问道:“世子,雨这么大,怎么也不跑着躲躲?衣裳都湿透了。”
不知道哪个字又刺激到了他,谢少离避开她的视线,脸色比以往更白了些,面颊也更加削瘦挺立,更显得整个人清冷孤傲。他抿着的薄唇微微下压,轻飘飘的吐出几个字:“药膳会洒。”
因为担心药膳会洒,所以他将食盒捂在怀中一路小心翼翼的走来。
若说没有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林思念很清楚这种感动并不是爱情的悸动,正如谢少离对她的好,也只是为了填补他心中无尽的愧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