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窗外的梨花随风飘进,纯白的花瓣在空中盘旋,落下,轻盖在少年的身上,好似一层薄薄的嫩雪,一如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那时,小小的明颜在雪地里无助地哭泣。
明颜纯白的发丝被染成鲜红色,他呼吸急促,眉头紧锁着,似乎很痛苦。
狱卒慌忙为我打开牢门,我面无表情地缓步踱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盯着他俊美而又狼狈的脸看了良久,语气冰冷的连我自己都不寒而栗:
“阿颜,你这又是何苦,是觉得孤侮辱了你么?”
听到我的声音,明颜白色的睫毛颤了颤,下一刻,他乌黑的瞳仁正对上我的,霎时有无尽的相思和惊喜在他眼底交叠翻涌,仿佛要汹涌而出淹没尘世的繁华。
那时,我有一瞬的失神。
他轻轻摇了摇头,血因为他的动作而流得更快。费力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他说:
“我愿意为你杀人,为你打江山,为你披荆斩棘……但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再需要我了,我便去死……绝不拖累你……”
他说,“陛下,你知道么,明颜存在的全部意义都是你呢,你不要我了……明颜便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啊……”
他还说,“娘,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背叛了你,那明颜就站在你身后,背叛全世界……”
这就是璃国的另一男将,是深爱我的明颜!
冷淡的外表再也掩盖不住内心的伤痛,我伸手将他微凉的身躯搂入怀中,睁着血红的双眼朝着外面跪着的侍卫嘶声喊道:
“快传御医!明颜若死,我要让你们全都陪葬!”
第2章
璃国一直靠男人生育。
当然,女人也可以生孩子,只是会痛苦得多,而且一个女人一生只有一次生育的机会。所以,尽管女人可以娶很多夫郎,但却只会给一个男人生孩子,而这个由母亲诞下的小孩将是家族嫡女。其他由丈夫所生下的孩子没有继承权,属于庶出。
璃国历代女王都只会生一个王女,这样可以避免姊妹相残争夺皇位的惨剧。可这一切轮到我这一代时,命运却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这个玩笑,差点葬送了我的一生。
母王竟然产下了双生子,我是老二。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因比我早出生半刻钟而被封为太女的‘姐姐’君婉怡,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的一切。
只因为我晚出生半刻钟,只因为我的眼睛是诡异的深紫色,只因为世道的不公和人心的冷漠……我顶上了灭世妖女的罪名。她们预言,璃国会毁在我的手中。
生不如死的生活持续了十三年。呵,除了紫毓,还有谁知道我是怎样一步一步从肮脏阴冷的地牢爬上亲王的宝座?
我不是个有良心的女人,但我永远记得在我最艰苦最不堪,在所有人都视我为蝼蚁的那段日子,却有一个叫紫毓的男子,给与了我冰冷心灵最初的温暖。
我永远记得,那个温润轻柔的男人,那个总是微笑的男人,那个飞蛾扑火的男人,曾在我最肮脏黑暗的时候,点燃了一豆灯光,赠与了我一丝温暖。他让我明白,寒冰与烈焰、天堂与地狱的差别竟是如此之大,他让我不平,让我愤恨,让我残忍,让我学会拼死抗争不公的命运,让我有勇气拖着残破的身子踏上累累白骨筑起的高台……
然而,当我沾满鲜血的双手终于触摸到王族的荣耀,所有污蔑藐视我的人都被抹杀时,紫毓却以通敌叛国之罪被处死。我,救不了他。
明颜,便是紫毓的遗孤。
第一次见到明颜时,他才五岁。
那时我刚被敕封为敏亲王,那时我还不是王位继承人,那时的我只能靠战争和杀戮一步一步爬上权利的高峰……
……那时的我,是不被世人承认的,罪恶的存在。
皑皑飞雪,刺目的苍白。小小的明颜被两个卫兵倒提着小腿在雪地里拖行,无助的泪水汩汩淌下,破碎了一地。
然后,他被重重地摔在了我面前。我饶有兴趣地走过去,嫣红的衣裳仿佛要燃烧脚下的白雪,触目惊心的红。
和我的浓艳不同,明颜就像是人儿似的素白清雅:雪一样白色的头发,雪一样白皙的皮肤,雪一样白洁的衣裳,连睫毛都是白色的。
很美。
他抬起一张小脸,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无声地流泪。肉嘟嘟的脸蛋上有一对很大很黑很澈亮眼珠,未干的泪水在他眼角凝结成霜花,随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除了眉发的颜色之外,他长得很像紫毓,很惹人怜爱的孩子,只可惜,我本是无情之人。
“你叫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冬天的雪还要清冷。
“明颜。”他的声音软绵绵,奶声奶气,但却没有怯懦和卑亢,不愧是紫毓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