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1294)
顾淳风分明有所感却还是在听见之瞬,怔然又茫然。
纪齐说完便想错开眼,甚至是逃跑,强迫自己定着,扶门的两手尽力不松,也不让她跑。
“我知道的。”半晌方听她回。
“什,什么?”纪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整颗心狂跳起来,努力分辨这句话的意思以及伴随这句话可能的下文。
却是脑中嗡嗡,血液在四肢百骸间乱窜。
“你若不喜欢我,何必这么些年与我打闹,同悲同乐。又总在我有难之时出现,帮我救我,陪我度过了许多时刻。”
她怎能如此平静,还能这样直直看着自己。纪齐不明白,但她目光之坦诚叫他不能示弱,遂也直直望着她。
“我也喜欢你。担心你安危,害怕你因你的家族陷入两难,希望咱们都能平安度过此役,一起回北境。你是说这个吧,你和我如今,不止于友人,更似亲人。”
去你的亲人!
纪齐只觉一番心跳如雷、气血乱窜全都表错了情,凝着这张近在咫尺、神情坦诚话更坦诚的脸好两刻回不动话。
顾淳风是压着心口浅草说的。
她约莫晓得他不是这意思,至少不止是这意思,但能怎么办呢?她自己的心意,外间家国局面,没有一样予她时间和精神来梳理、处理眼前突发。
“真要来不及了。”自指覆盎门那头,她在他构筑的狭小空间内偏身,“你不去也好,我先去看看情况。”
纪齐是不可能不去的。正因已在悬崖边,方急切迫切,错过此时,毕生之憾。
“是你对沈疾那种喜欢。”她就要突破他手臂防线,他即时发力抓住门幅,“是如果还有可能,想娶你做我妻子,那种喜欢。”
所有平时讲不出的话在千钧之刻,原是讲得出的。
顾淳风定住的心思和迈出的脚步终在这句话音落处,摇撼起来。
她不知是急是恼,又或只是乱,惶然盯着他半晌。
“纪齐你发什么疯!在这种时候?!”竟有哭音。
不止是家国或变的紧要时候。
也是她和他命运或转,或要就此分别的时候。
纪齐完全明白,正因明白才捅破封了二十年的窗纱。他看着她眼泪涌出,想起过去很多年里很多次看见她眼泪涌出,无一次,正经安慰过。
那时他不懂。只懂插科打诨,安慰也像幸灾乐祸。
却终还是有了次机会吧。老天待他不薄。
“你当我发疯吧。别哭。”他眼眶亦热,展出一点笑,本就很近收拢手臂便能抱住她。
他抱住了她。
顾淳风没躲没推,眼泪收不住,全落在他肩头,然后抬起双手用力捶他后背,“你们非要这样!都要走,谁都不愿留下!纪齐你混蛋!”
她该在说她的母妃,阿姌,沈疾,那些她半生中最最珍视却无可奈何要承受离别的人。
她最爱的那些人。
纪齐只觉心疼,抱紧她,低声笑,“我是混蛋,还很蠢,若能早聪明两年,赶在沈疾之前,你如今,已是我的了。”
顾淳风没有心力回应他这些胡话,也并不清楚若一切还来得及,她与他,会不会有以后。她只觉自南下便开始的那些悲怆成数倍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而纪齐这番或许迟到了数年的衷肠,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好,也好。”却听他又道,“你我若成婚,不是好事。或许只是另一对我的兄嫂。我讲出来,你听见了,就够了。顾淳风,”
无比倾心动意时,原来张口是情话。他还可以说下去,强行止住,稍退寸许捧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轻挪拇指给她擦泪,“现在走吧。我们一起去。兴许杞人忧天了,你说呢?”
顾淳风摇头,“你不许去。你在这儿待着。无论姐夫做什么,你是你他是他,你们家所有事,你都被蒙在鼓里。”
纪齐眼眶已湿,“你怎么这么傻。我姓纪啊,所有人都看见我回来了。”
“那又怎样!你在北境保家卫国,所有人也看见了!你若有谋逆之心,何必拼命!”
他捧着她的脸想哭又想笑,最后只是额头抵着她额头,轻松道:“走吧。走吧。去看看。”
“我嫁你还不行么。纪齐,”她说不上这刻撕心裂肺的不舍究竟出于友情还是其它,“你留在这里别去,我就嫁给你。我说到做到。”
似要全力证明承诺,她亦展臂抱紧他后腰,一双泪眼乞求般望着他。
纪齐不确定她是否这样望过沈疾。
但他确定这眼神,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那是一个女人看一个男人,柔情的示弱。
他情难自禁,俯下去攫取这片刻温存。
顾淳风依然没躲。
不仅没躲,她先张开檀口引他深入,然后挪动脚步,带着两个人往偏阁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