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太医不愧是皇帝、太后的“宠臣”,按照月婉姑姑的话来说,愈发宠得他眼里没有规矩了。
郑玉衡说了几句公事,话停到这里。两人折过回廊的拐角,见到不远处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内侍形色匆忙,脸上露出迷惘着急等种种神情,魂不守舍,险些连懿驾都没避,快到跟前才望见董灵鹫,立即惊得倒头便拜,肩膀颤动。
董灵鹫走近,听他慌张地道:“奴婢请太后娘娘慈安。”
“你是……”董太后回想了一下,“凤藻宫的宫人?”
小内侍没想到太后娘娘居然能认出他,大为惊讶,而后居然膝行上前几步,冒杀头之罪扒住董灵鹫的下摆,哭丧道:“太后娘娘仁爱!救救许都知许大人吧!”
许祥?
“陛下在我们娘娘那儿陪伴用膳,忽而前省传来一道弹劾折子,陛下看了龙颜大怒,连连骂许都知卑贱之人不知身份,方才下了圣旨要紫微卫抓他到御前问罪,奴婢、奴婢是被陈都知偷偷放出来找殿下求救的……”
“殿下?”董灵鹫轻轻道,“陈青航急昏头了,这事儿跟哪个殿下有关?”
那小内侍连忙自打嘴巴,道:“奴婢说错了,奴婢——”
董灵鹫抬手向下压了压,跟身后的瑞雪道:“去凤藻宫。”
……
内缉事厂。
许祥提笔在提审过后的案卷上签署上自己的名字,寡言少语,形若孤松。可耐不住一旁的小丫鬟叽叽喳喳,满面笑容、话痨似的道:“上回秉笔给我们殿下说的那家酒楼里的鲈鱼,果然味道鲜美。殿下将厨子都召进府里了,她说过几日得了空,特别宴请您,以酬谢许秉笔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索要案卷的关照。”
许祥低着头,翻到下一页签字,道:“殿下有心,只是我身为内厂之人,不便于出入公主府。”
“什么‘便’与‘不便’,”小丫鬟笑着道,“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殿下这些日子在王先生旁学习,看着怪没劲儿的,要是秉笔去探望她,殿下肯定高兴……公主上回见您,还是在一个月前的七夕呢!”
许祥抬手掩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丫鬟才反应过来有所失言,掩饰道:“只是、只是大理寺跟内厂的往来,偶然在那天遇见了。”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起来,反倒欲盖弥彰。幸好周围只有许祥的一个心腹内侍,并无他人,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将签好名字的借阅程序完成,把内狱近几年来动刑审理的笔录和罪责实情装入匣子当中,递给了小丫鬟。
小丫鬟正要道谢,门外忽然一阵剧烈的骚乱声,随后房门砰地洞开,两列佩剑、身着紫微纹路织金长袍的亲卫出现在两人面前,内厂的其他内侍、掾属被分开至两侧,紫微卫将面前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
“紫微卫指挥佥事,柳则云。”为首之人大约二十余岁,脊背挺拔,丰神俊朗,面无表情地出示了象征着身份的牌子,稍一挥手,身后的紫微卫便上前擒住许祥的手臂两侧,将他的双手捆绑在身后。
他见许祥并未激烈反抗,这才说了下半句,“奉陛下之命,捉拿你御前审理问罪。”
一旁的小丫鬟大惊失色,她将公主府的腰牌转了转,放到显眼处,这才上前半步,语气极好地试探问道:“这位柳大人,不知许都知犯了什么罪?我们公主需要的案卷还等着他批呢。”
她的借口也算合理。柳则云视线压低,扫了她的腰牌一眼,依旧冷着脸,但到底回答了:“他有犯上欺君之嫌,等请示过了太后,会有旨意派人接替内厂事宜的,你不用管。”
说罢便一转身,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剩下大门骤然关闭,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将食物吞咽下腹。
小丫鬟呆滞当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走出去,回到公主府的车马上回府禀报。
就在公主府的马车驶离之时,许祥已经被押进了另一辆车中,由于还未定罪,而且似乎是皇帝不愿意宣扬外传,所以这辆马车内还算隐蔽,四面封闭、没有窗子,指挥佥事柳则云柳大人亲自坐在一旁,手里擒着许祥手腕上的锁链。
马车辘辘,四下肃穆,等到驶入宫禁,稍微停下来验证身份和令牌时,沉默至此时的许祥才抬起眼,低低地开口问道;“可是新政推行受阻、朝中反对意见扑如浪潮,需要杀一儆百,以做表率?”
如果没有董灵鹫的授意,许祥本人其实也算是经受四书五经教化的、较为保守和封建的文人,他对于郑玉衡和皇帝所推行之事,提出了一些需要严密对策的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不能解决,那么他还是觉得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