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阙月皎洁(18)
她后来是怎样摒除混杂的千头万绪,笃定凶兆不会成真的。大抵就是靠着“不怕””那二字。翌日,他轻手轻脚地到侧间栉盥,见韩从蔚严肃的禀告,“官家。圣人丑时到殿前脱簪谢罪,已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状若罔闻,“医官可都诊断清了?皇后所患何病?”韩从蔚却略显犹疑,“据说是圣人病急乱投医,擅服了不妥的药膳。昨日……头脑昏聩,才会御前失仪。”今上阴森森地哂道:“失仪?澄时,你是收受了贿赂,有意歪曲事实么?她分明是刻意戕害嫔御。”
皇后跪倒于庭前,瑟瑟地发抖。见他出殿,枉自支撑,顿首扬声道:“妾有罪,请陛下责罚。”今上款步,见她裙襕的芙蕖双生,只觉得恁地虚伪,“哦?什么罪过,请圣人言明。”皇后双肩颤抖,郑重再拜,“妾冒犯圣威,御前失仪。”
话毕她又试探性地询问,“官家,衡娘子的身孕怎样了?妾能不能去看她?”今上揶揄道:“圣人到底是要看她,还是要害她?你的莽撞和过失使她整夜难眠!她本就孱弱,又是头胎,前三月尤其留意才勉强坐稳了!”
皇后直起身,“纵使官家爱惜衡娘子,也不能连带着嫌恶我们。妾怎会谋害?她诞育的儿女妾都愿养在膝下,等成了年便过继,给他嫡出的名分。妾这样立誓官家可安心了?”今上苦笑不得,“名分?你就这么稳操胜券,以为谁都会在意这所谓的嫡庶之别?”
皇后怔愣,“怎么?妾要过继她的子女,自然是抬举她。官家也要阻拦?”今上则意味深长地批驳,“张氏,朕曾经以为你好嫉妒、鲜仁爱,禁庭粉饰太平,嫔御敢怒而不敢言,你当真做得很称职,很值得人爱戴吗?倘或如此,那些怨声载道就不会有了。我会竭尽全力地护她,她所出无论皇子亦或公主,你都休想沾手。”
衡皎披了件长袖褙子,着紧地提裙奔出来,踮脚替他披上,“天寒了,官家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他侧过身,才想打趣她更潦草,不料她打了喷嚏,他旋即将她揽入鹤氅,为她蔽寒。又训斥岳迁瑛,“都不看着些娘子!她冻着了你担得起么?”皇后便眼睁睁地瞧着他们珠联璧合,你侬我侬。她瘫坐着,终于那些敷衍衡皎的言辞,与假意安抚,实质想夺人子嗣的想头,概都逐风而逝。
目送今上小心翼翼地搀她回去,她心底堵塞着千万厚障壁。起初,他也是礼遇她的。
衡皎,她的克星。或许真如真人道长所说,她与衡皎命数卦象犯冲。她如顺遂,她便失意。那么反其道而为,她是否便能与他冰释前嫌了?
不成啊,有一线可能,她都要搏一搏。
第8章 巫蛊
衡皎孕入六月,忽流了红。岳迁瑛一壁手忙脚乱地吩咐供奉官延请御医和今上,一壁替她支撑着,瞧着她攥紧了襟口,痛不欲生的模样,复指了数人去支应。他袖袍夹风,脚步急促,坐到榻旁握她的手,发觉掌心满是滑腻的汗,“阿皎,好好的,这是怎地了?”她只断断续续的答着,攀着他的臂,“快……我的孩子……”卞春晖擦了擦额头的潮汗,替她摸着脉,手亦颤抖着,“官家,娘子沾染了活血化瘀的药物,现今微臣只能竭力行针保胎。”
他摒退了黄门,亲手替她挽起云袖,瞧着根根银针嵌入柔嫩的肉皮中,她疼得哭起来,却极力忍耐着,他压着她肩膀的手掌也共同颤抖着,肝肠寸断,心如刀割。施针毕,她靠着最后的清醒,轻轻地攥他的腕,“官家,我有事恳求。”
他替她盖紧绣着金罂的绸缎被子,“但有,四海之内,我都为你得了来。”她恍惚又哪里犯了疼痛,无意识的扣紧他的手腕,又似乎察觉,遽然松开,撂开手,五指蜷缩着,“只需要官家下一道口谕,求您将衡皎降为县君。”
他怀疑双耳所闻,“你……重新说一遍。”她虚弱得好像只剩半口气,“官家。妾想了想,或许真的是您太疼爱妾,咱们的宝宝儿才屡遭不幸。我只愿他平安地诞生,但倘或要您雨露均沾,十日半月才来探望妾一回,那便要我立时三刻死了罢。”
他不迭抗拒,她摇摇他的手,“意仁,就当是替他积攒福祉。君无戏言。你可都说了,四海之内但有,都会赐予我。自我跟着你,从未跟你讨要些什么,这次就算是我求你。”说着,她死命地撑起身,他忙搂住她的背脊,“你要什么?口渴了?”她费力的笑,“要么……妾还是跪着求您。”他将她揽紧,“你的一片心意,我全清楚。”
午后,福宁殿有谕。衡淑仪受疾,有感资薄,不胜宠名,自请降美人。亟请,今上终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