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捅了皇帝一剑(131)
两人穿过几道拱门,来到了观鱼亭边。江允生怕他迟一秒开口,雁晚便要飞走,干脆在四下无人时直言:“恭喜你,了却一桩心事。”
“你把我叫到此处,只为了说这个?”雁晚听江允一开口便是废话,不由蹙起了眉。
江允垂目望着她,眼神柔和:“青州已无战事,你白跑一趟了——你何时回云州?”
“等个大好的晴天罢,雪天不便赶路。”雁晚抿抿嘴,抬头与江允对视:“……你怎么长得这样快?才三年不见,竟比我高出这么多。”
江允为雁晚的话笑起来,打趣道:“二十岁再拔一拔个子,不是什么怪事罢。”
他笑意温和,叮嘱时的语气亦是温温柔柔:“冬季积雪多,路滑难行,你回去的路上慢些——实在不行,不如等开春再走?”
雁晚不以为然,道:“我得赶在年关前回去,师母和阿姐在等我回去过年。阿姐好些年没有和我一起守岁了,我归心……”
她归心似箭。
——你在云州,我归心似箭。
像这样的话,江允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过,却再也没有回去过。
两人同时沉默,最终是雁晚咳嗽了一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便先走了。有缘再见罢。”
她语气淡淡,仿若这只是一场世间最寻常的离别。但她立刻就见到,江允的眉目忽地被痛苦侵蚀——再这样下去,江允没准该落泪了。
雁晚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她后退半步,及时制止住了江允还未夺眶而出的眼泪:“哪有你这样当皇帝的?这才多大点事,你皱什么眉头?”
又不是我非要当皇帝的。
江允揉了揉眼睛,他心头的死灰刚刚被重新点燃——他所贪恋的东西之一,便是眼前人的潇洒和自信——若他刚才没有目睹雁晚的胜利,此时便已经忍痛送走雁晚了。
他上前半步,深深凝视着雁晚的双眸:“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对我的真心,有几成?”
“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雁晚嘴上虽如此说,却依旧回答了江允的问题:“六七成。我对情人能有六七成的真心,已经算是难得了。”
江允偏过脸,双手不住颤抖。他虽不曾指望雁晚能付出十分的真心,但仍要听雁晚亲口承认。
“你仍有疑问?”雁晚紧紧看着江允的脸,一字一顿:“我的确有过等你回云州回来的心思,也为你伤心过一段时间……我捅你一剑,令你为此伤心,是我有错在先,我再向你道歉。言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江允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把自己三年前受到的胁迫说出来。先帝以雁晚的性命威胁他,拿捏住了他的死穴,以此把他“锁”在宫中。待先帝驾崩后,千灵又从云州带回那样残忍的话……他就算有心,也不敢去找雁晚。
更不敢把真相说出来。
哪怕雁晚仅有一丝心烦、愧疚、自责的可能,江允也得杜绝。
他摇摇头,颤声道:“我疑虑已解,你走罢。若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
雁晚果然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离去。她在穿过拱门前,莫名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只看见江允单薄的背影。她不禁疑惑,江允这么高的个子,怎会瘦得像张薄纸,即使是穿了厚厚的冬衣,也撑不起来?
她走出几步,透过院墙的窗柩再次回头。这一次回头,竟与同样转过身的江允四目相对。江允漆黑的双眸深邃似海,仿若要把雁晚溺在海中。
雁晚怔愣一瞬,旋即加快步伐,离开了此处。
*
江卓站在将军府的楼阁高处,静静赏完了观鱼亭边的离别。她当然听不见这对昔日的情人说了什么,却能清楚地看见雁晚的两次回头,和江允落寞孤单的影子。
可真有意思啊。
她敲了敲栏杆,笑容凉如霜雪。她平生酷爱品鉴人心,淡漠凉薄的、一往情深的,忠诚者背叛的、天真者堕落的,她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看过太多。
但像江允这样,掌权者对普通人求而不得,并为之黯然神伤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少女时便豢养过面首,自她做了威震一方的守将,府中形形色色的“入幕之宾”便更多。美人、名望、权势,凭她如今的地位,除了还未得到皇位,旁的要什么没有?
江卓望着远方的天,正出神时,一位清秀纤弱的青年出现在了她身后,这青年生得妩媚,俯首道:“将军,那名在夜市中说疯话的皮影戏艺人……今日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自尽?”江卓镇定地回眸,她未为此事过多地诧异,而是挑起了青年的一律鬓发,暧昧地笑道:“你发间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