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侯(5)
万事俱备,唯有漫天大雪让人无计可施。雪能让齐军按兵不动,也能让魏军难以火攻。
牧衡却言,今夜亥时,必会雪停。
彼时魏军哪肯信这话,公子期力压众议,才得以按计行事。将士们还是心中愤慨,奈何牧衡身份尊贵,还是魏王亲封的山亭侯,三军敢怒不敢言,直到亥时雪停,捷报传来,众人无不信服。
但是这些,沈婉并不知晓。
她望着熊熊大火,颤声问:“魏军,一定会赢的,对吗?”
押送她的士兵也在原地伫立许久,听她问话才回过神来。
眼前女郎虽是赵国人,她若没说谎,那位沈将军就是她的阿父,正在火光处与敌军厮杀,期望魏军能赢,也是理所当然的。
士兵却不能在军情上与她搭话,刚掀起帐帘,未等二人进去,身后就传来了牧衡的声音。
“你可猜到大军不在营中?”
“略猜一二。”
“为何现在才惧?”
沈婉转身,寒风使她眼鼻泛红,两人遥遥相望。
“担忧父兄……”
她顿了顿,又道:“父兄曾言,仁义之师不会欺辱百姓,我在赵国时,农田常被兵马踩踏,对父兄所言,早已向往许久。”
若魏军输了,不过多久,便会被齐国吞噬殆尽。
哪怕是她也明白,齐国之势,并不是魏国能敌。
风声呼呼,雪沫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她的话,不过是百姓最质朴的心愿罢了。
第3章 初雪霁
寅末卯初,天光微亮,熹微下雪屑漫天。
沿路乡野皆是断壁残垣,飞禽高升啼鸣,啄食路边血骨。这是平城以东二十里之处,已在魏国境内。
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上①,轻咳声声,同行不过数百魏军将士。
平山之役,魏军初捷,击敌军精锐数以千计,三军士气大振,却不见松懈,齐国势大,除却平山一万余人,后方重甲士兵,据探马言,应有三万余人。
平城乃是孤城,旁边却是魏国边关重地——宛城,将士们连夜赶到,接付守城事宜。
牧衡则带三百甲士往都城平玄赶去,需将前线军情禀报魏王,以保公子期领军之权。
魏王年事已高,共有二十子嗣,今冬正是储嗣之争的关键时机。公子中,野心者不在少数,公子期原被魏王不喜,竹林四友出山后,才得让魏王青睐。
前线虽捷,但军情传于王都,恐一变再变,牧衡不得不亲自回去,以方变故。
因此,沈婉的事,也一并搁下。
七香车旁,女郎跌撞前行,早已筋疲力竭,仆从却不许她扶着车架,只恐玷污这尊贵的香车。
不知行了几里,单薄的麻衣让她愈发浑噩,渐渐连口鼻中呼出的气息,都难以形成白烟。只听一声闷哼,积雪似雾扬起,吹散在牧衡的眉眼间。
“停。”
仆从嫌弃地将她从地上拽起,笼巾早已散落在地,一袭乌发如瀑,染了半面雪。
“郎主,她摔了,让人架着吧。”
她青丝乱舞,教人看不清神色,只闻急促的气息,她好似欲言,却又发不出音来。
“将她扶上来。”
仆从有些犹豫,“可是郎主,她怎有资格……”
“不必多言,不能因此耽搁。”
主仆二人没再说话,沈婉被扶了上去,香车再次前行。
帐幔阻绝了寒气,可沈婉还是冻得蜷缩成一团,青丝雪浸湿了身下。
香车摇晃,覆于牧衡膝上的黼裘②盖至女郎身上,不知名的药香,使得沈婉紧锁眉头。
她伸出手,勾了勾他华服上的纹路。
指若削葱根,可惜却生满了冻疮。
牧衡缄默片刻,从大袖中拿出青玉瓶,极小一颗药丸呈于掌心,他侧首,递于她唇边。
女郎却紧闭双唇,眸中含有戒备与疑惑。
“若你是沈忠之女,就知我不会害你。”
“张嘴。”
他音色泠泠,让人不容拒绝。
下一刻,药丸便送至沈婉口中,暖意从唇齿间漾至全身。
“多谢……”
她叹出浑气,终于能发出声音,却被牧衡打断。
“撑不住,又为何不言?”
沈婉看着他华服上的金纹,淡淡道:“大人尊贵,而我是民,更有嫌疑在身,一切都是应该的。”
自前朝起,后至十二国,仅有王侯将相,士族地位崇高,而百姓流民居多,大部分皆以佃客、部曲、门生、故吏、奴婢的身份生存,说到底,还是逃不过一个“奴”字。沈家是军户,地位也极为低下,而她身份不明,嫌疑未除,与奴又有何异?
奴与民,不过一道纸约,耕种田桑,徭役赋税,皆用来奉养士族,十二国中,无一例外。连魏国也是如此,只是赋税轻些,士族不会侵占土地,战争时不得扰民耕种,地位上并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