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相思:愿君一世平安,同我喜乐(386)
有人在摇晃我肩膀,还拿走了我脸上的书。
我面前一亮,还未睁眼,已经皱起了眉头。
这竟然是……崔九的声音。
(二)
「夏三,我那幅青绿山水画到一半,颜料用光了,底下人怎么调也调不出你调的那个颜色,快来帮忙,别糟蹋了我的画。」
我睁开了眼,便看到了崔九郎,他依旧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风流意气,一身纱袍色如紫电青霜。
我懒洋洋地回他:「崔九,我不是你府上奴婢,你画画的颜料够不够、颜色对不对,与我何干?」
崔九愣住了:「此风雅事,何作奴婢之言?且研磨调色,你自己不也是很欢喜的吗?」
「我欢喜?铁锤凿石,我欢喜?淘渌泥水,我欢喜?鼎烹明胶,我欢喜?衣裙尽染、腰酸背痛、满手伤口,我欢喜?这样的风雅事,若换九郎来做,九郎可欢喜?」
崔九郎讷然半天,才说出了一句:「那你从前……」
我捋了捋头发,叹了口气:「从前,三娘不明白,做里子,并不比做面子容易。
「九郎如今觉得我不为你调色,好好的画便要糟蹋了,可若我帮你调好颜色,作出来的画依旧是你崔九郎的大作,与我夏晓珠没有半分干系,世人称颂的时候,绝对只会念你崔九郎之才,而不会有人知道我调色有功。
「如今我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便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做这些了,郎君见谅。」
崔九郎的脸色渐渐白了下去,双唇张合半天,突然拉着我的袖子,说:「从前是我疏忽了,以后但凡三娘帮我调色的画作,我便将三娘的名字一同署上,可好?」
我却并不耐烦听他说这些,自顾抽回了袖子:「多谢九郎好意,但实在不必了。面子这东西,要靠自己挣,旁人施舍,又有何用。」
崔九紧紧皱着眉,还要还嘴,我却唤起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秋影?人呢?」
我从秋千架上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秋影听见了我的呼唤,急急地跑了过来,便冷下了一张脸:「赐婚的圣旨已下,你还是通报都不通报,便放外男进内院,不知避嫌,是不是没长脑子?」
秋影瞬间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头磕下:「奴婢该死!」
崔九郎听出了我言外之意,下颌线紧了紧,终于想起了被他丢到爪哇国的礼数,后退几步,一揖到底:「崔某唐突,请三娘恕罪。」
我端正一福,肃容道:「是我管教下人无方,不干郎君事。郎君来此可还有要务?可需我去通报哥哥们?」
崔九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摇了摇头:「崔某就不叨扰了。」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秋影前面带路,引他离去。
清河崔氏的九郎崔梓言,人前最是礼数周全、无懈可击,却总是在我面前随意。我一直以为他不把我当外人,还暗自得意。
如今想想,确是我自作多情,生给他添了个「外」字。
不过我不怪他,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若没有我自甘堕落,他也不至于如此。
如今,与其说我是恨他,倒不如说是讨厌当初那个不顾一切抛弃尊严讨好他的自己吧。
我恭敬一礼送他出门,还未起身,却听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我时,身长玉立,眉如远山。
「昨日我还不信这亲事是三娘自己所求,如今……却是信了。」
我直起身,他却已经再次回过头,大步离开了。
他这是何意?他此来,究竟是为了让我继续为他作画奴事,还是……探我虚实?
他既于我无心,突作此言,却是何意?
(三)
崔九前脚刚走,后脚我两个哥哥就冲进了我院中,听说崔九已走,跺脚大恨,直言他肯莅临寒舍,他们居然没能好好招待,很是怨怪了我一通。
我叹了一声。
从前我糊涂,尽做舔狗事,但我身边之人,又有哪个明白了?我自认卑贱,把崔九看得高不可攀,何尝不是因为身边有许多人作此之想?但凡是脑子清楚的父兄,哪里能看着自家女儿为人牵马研墨,不做阻拦,视若寻常?
想起这二人在我梦中的死状,我满心疲惫。
见我不为所动,也不附和他们之言,大兄怒道:「你这丫头,好不通事!姑母欲拉拢裴家,与你何干,竟巴巴地要去嫁一个无功无爵的突厥马奴!宁为崔九郎之妾,也好过嫁与他为妻,你却自甘下贱,真是糊涂!」
我差点被他气得笑了:「兄长竟有胆子嫌弃起成国公府的门楣了?成国公与太祖起事,马上得天下,子孙为国戍边,亦立下赫赫战功。裴七郎之母为突厥公主,他自己亦有勇冠三军之能,前途不可限量,我愿嫁他,有何自甘下贱?」